“这倒不是,”宋长洮掂量着手里的提盒,只笑道:“衙门里也有灶房,外头也有食铺,想吃叫严成去取,哪里用得着家里去带,这是今年的户税商税粮税和水利各项税务账簿,都已整理完毕,打算明日就送到府城去的。所以这几日家里嘱咐叫我格外小心些,还是随身带着安全。”
“哈哈哈——”章主簿拿着毛笔虚点着宋长洮,与在旁的边典史道:“你看看,我就说宋老爷做官向来尽忠职守,你们还不信,瞧瞧,人家这样谨慎行事,省了多少麻烦去,真该叫吾辈多学习学习。怪不得县尊上奏朝廷时属意宋老爷来接任县职,果然比我们更老成持重些。”
“岂敢岂敢,”宋长洮连忙推辞,“章兄快别这样说,如今延清县的县令是曾大人,他这一走朝廷自有安排,即便没有,府城也有主张,哪里有我们多言的份,我能平平稳稳做着县丞已经是侥幸了,至于其他,实在不敢妄想。”
“诶,这有什么,”边典史终于逮着了个机会奉承:“曾老爷时间都已经下来了,等府城查验完毕就要交印返都,朝廷现在还没有派人,岂不是板上钉钉,宋老爷何必自谦呢,放眼衙门里,除了您,还有谁能胜任。”
章主簿听他说得太直白,没忍住皱了下眉头,随即又疑惑道:“怎么?你们连这事儿都打听出来了,曾老爷要走的日子都定下了?”
“那是当然,”边典史挺着肚子,肉圆脸上笑眯眯的,似乎十分喜欢在这个时候显露出自己的几分本事,“这有什么真假,不信,你问宋老爷去,他也只当。”
见章主簿疑惑地看向自己,宋长洮点了点头,“我也是听孩子们提起的,她们几个倒是与曾大人家的千金投缘,一年里十回八回的聚会,这几日相聚时许是听曾大人家里说了一二嘴。”
“哈哈,这倒难怪了,”章主簿自嘲的笑了笑,艳羡道:“还是你们二人好啊,有儿有女的,也能借着孩子和大老爷家说上话,倒是我膝下孤单,连这些都不得而知。行了行了,既然你们家里都有儿女,便早些下衙吧,剩下的是交由我处理就好,也叫我得个给大老爷表现的机会。”
“此话当真,那我可就不客气了,有劳章老爷辛苦。”边典史自然乐意,与他那庞大的身躯不符,他只一缩就轻轻巧巧的从座位上逃了出来,与几人略微拱手就窜出了门外。
这几日可把他给憋闷坏了,老宋老章也不知吃的什么补药,每日早来晚走的,连带六房书吏都不敢按点出衙,见其余人这样,边典史自然也只能忍着坐牢似的待在衙门里,几天下来,快憋死他了。
宋长洮倒是有些不好意思,只是章主簿实在热情,见宋长洮不走,干脆一把抢过那竹盒,推搡着人道:“快去吧,这里我来看着,到时候等你过来交班,这总放心了吧,就一晚上能闹出什么事呢。你快回去收拾收拾,明日去府城好在同知老爷面前表现一二。”
“这……”宋长洮推脱再三也没法,只得惭愧道:“那便有劳章兄了。”
次日清晨,他便早早来了衙门,叫来六房书吏中擅心算使算盘的,验过两遍,确认无误,衙门里三个官才叫马车拉了礼盒账簿,他们自己坐着轿子往府城去了。
只是不知怎么的,走到那两层城门之间的小桥时,马车后边忽的冒起了烟,随之就有明火腾的一声冒了出来,马匹受惊之下将车驾撂开逃窜,小桥不过丈宽,那大半车厢竟全甩在了河中,小半部残留的也被火烧的只剩灰烬。
这一突发情况来得极快,叫前头坐轿的三人都没反应过来。
“哎呀呀!这可怎么好!”边典史看着跳脚,忙催人去捞,又怒骂车夫疏忽不尽心,“好好的马车,怎么突然着起火来了,说,是不是你故意的!”
车夫老赵跪在地上连连磕头,被烟熏黑的脸上落下两行泪来,“求大人饶命,求大人明察,小的实在不知怎么回事,才从衙门出来时还好好的,小的也检查过,没有夹带什么烛火呀,哪里晓得出了咱们城门突然就着火了!”
他冤枉啊。
“你还敢赖?”边典史气得抬脚就要踹去,叫宋长洮忙拦住了人,“老边住手,现在责怪他也无用,至于是什么缘由,等人将马车捞出来再看,现在当务之急,还是快想想该怎么回上头吧。”
“怎么回呀?”边典史这会儿也顾不得奉承宋长洮了,一张圆脸几乎要皱成一个点,焦急道:“眼看着就要把这账簿往衙门里头交的,现在东西烧没了,重做一份今日也来不及呀,这还在其次。上头要是以为咱们在其中贪了什么利,故意烧火落水毁了账目,那咱们的问题才大呢。”
他们贪没贪的,只要账目做的漂亮,衙门老爷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;可他们闹了这么一回又交不出账簿,那老爷们就一定会管,这事事关颜面,上头绝不会罢休。
“要不然……”章主簿沉吟道:“就说账目繁杂,再拖几日,咱们紧赶着重做一份补上,我那里还有几个积年老吏,他们手脚快,说不定能赶上。”
“也好也好。”边典史听着几乎要跟车夫老赵一样掉泪,只是还有一事,他迟疑道:那府城那边……”
“唉,”章主簿叹了口气,像是下定了决心,“我人老皮厚的,叫我去说吧,无非是挨几顿骂,终究又有什么。倒是你们,老宋,你快带了人回去赶紧补上,免得再出差错。”
看着热心肠的老章,宋长洮感动不已,“老章啊老章,还得是你。”???
边典史才要说的感激噎在了喉咙里,这怎么跟骂人似的。
章主簿倒不在意,毕竟出了这么大档子事,宋长洮不疯就已经是算他有静气的了,言语不到位多正常。
他这里急急忙忙往府城里赶去,准备了三大箩筐的话,可谁知到了衙门才发现,同知老爷今日并未在衙门里点卯,人压根就没来。
与他交好的典吏倒是替他们庆幸,“你们算是交了运了,同知老爷今日本是该来的,哪里想他家里出了事,所以没来,叫你们躲过去了,赶紧回去补吧,今儿这事我替你先瞒下来,等明日老爷来了问起再说。”
“实在多谢,都怪我们县丞素来不管事,唉,太不谨慎了,还不知明日怎么能过呢?”章主簿唉声叹着气,老脸皱成个八字眉。
“就说呢,先前你们来送都好好的,他这一回倒出了幺蛾子,要我看,恐怕也就书念得好,真本事不过如此。”那典吏替老章抱不平,也替每年从老章那里得到的银钱叫屈,“怎么偏生不是你呢。”
老章若是成了知县,送来的银钱恐怕还能往上升一升。
“这有什么法子,权看上头大人们的安排罢。”章主簿摸着自己的胡须,摇摇晃晃离开了府城,紧赶着回了衙门。
还没说出噩耗,却见宋长洮从他那熟悉的竹盒中,竟抱出来三大本一模一样的账簿,还冲他招手感叹,“真是侥幸啊,章兄,还好我底下人预备不测多抄录了一份,听闻此事赶紧给我送来了,你看看,是不是和先前的一样。这下可就好了,等会我就送去府衙,总算不怕上官怪罪下来。”
“侥幸?”章主簿攥紧了拳头,脸色阴沉了下来,“你这是在防我?”
“非也非也,”宋长洮摆着手,“章兄多虑了,只是预备万一而已,防一防不怀好意的人,哪里提防过章兄你呢。”
可章主簿却笃定了,果然如此。
他此刻也不装了,只盯着宋长洮,“这么说,时日也是你特意选的?你早就预备好了?”
“我就说呢,”他冷笑了一声,“平日里装着清官的模样,私底下不也巴结往上吗,怎么,府城里早打好了关系还藏着掖着的,你是想故意看我们的笑话?瞧我争来斗去的有意思对吧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