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试探着开口:“陛下……”
“此次贬你重回故里。”雍盛却先一步探身道,“实是朕为掩人耳目,有意为之。秋荻啊,朕有要事相托,除此之外,别无他法,还望你莫要记恨朕。”
裴枫连忙正色:“陛下折煞卑职,谈何相托?谈何记恨?君有令,臣莫敢不从。”
“朕若想以君威压你,今日何必大费周章地找来?又何必亲自与你说这些交心的话?”他听到少年天子以一种奇异的沉郁的嗓音,一字一顿道,“云州之重,关乎死生,但如此紧要之地朕却插不进手,实是军中无人,处处掣肘。朕此行,不为旁的,惟愿秋荻能重振乃父雄风,有朝一日再替大雍,替朕,戍守边疆!”
裴枫闻言一怔,领悟到皇帝话中真谛的刹那,鼻孔翕张,心潮澎湃,差点站立不住。
皇帝知晓当年的真相,并且他愿意信任他的父亲,此时也愿意信任他!如此,云州裴氏岂非昭雪有日?苍天有眼,若真有那么一天,他裴枫死而无怨!一颗心越缩越紧,又紧又烫,像绞干了的热毛巾,泪水不期然夺眶而出。
是感激,是愧疚。
“君以国士待臣,臣必以国士报之!臣此去纵赴汤蹈火,万死不辞!”
他撩起衣摆,砰地双膝砸地,万千话语都凝聚在这郑重的三跪九叩大礼之中。
雍盛受了,唤道:“豹舒。”
立于轿子右侧的侍卫随即应道:“属下在。”
“云州路遥道险,你与裴枫同去,紧随左右不可擅离,一路上若出了什么纰漏,朕唯你是问。”
“属下遵旨。”
一切安排妥当,君臣二人又密密商议一阵,裴枫领着豹舒受命而去。
过了许久,那顶轿子仍停在竹林掩映的阴影里,不动分毫,仿佛它连同它的主人,都想在这里呆到地老天荒。
眼看着日头西斜。
怀禄站得腿酸,温声提醒:“爷,该回了。”
每回微服出宫,他的怀里都像同时揣着七八只猫,挠得他坐立不安,生怕出什么意外。
“不急。”之前一番谈话似乎用尽了雍盛的气力,他软绵绵地斜倚车壁,嗽了几声,忽然心血来潮,神色间多了几分活力,“来都来了,再去庆春楼逛逛。”
怀禄脸上得体的笑容裂开了:“庆春楼鱼龙混杂,多的是惹是生非的主儿,爷何必去凑这个热闹。”
“朕只是想吃他家的烤鸭了。”
怀禄一脸信您有鬼:“奴才差人去买就行了。”
“嘶。”雍盛作势就要钻出轿子,“走不走?不走朕自个儿腿儿着去。”
“走走走。”怀禄连忙抢过轿帘,堆上油腻的笑,“爷还是坐轿子去吧,不能这么抛头露面的,甭说遭歹徒惦记,就说在大街上被那些个大姑娘们瞧见了,影响也不好。”
雍盛奇怪了:“怎么就不好了?朕是长得伤风败俗了还是怎么着?”
“这说的什么话?”怀禄酸得像吃了一百颗柠檬,阴阳怪气,“爷是不知道自个儿长得多俊呐,勾得姑娘们都没了魂儿,可不造了许多风流孽吗?”
雍盛:“……”
你永远可以相信这个死太监拐弯抹角拍马屁的功夫。
庆春楼不是京城最贵的酒楼。
但绝对是京城逼格最高的酒楼。
只有被店主或公众承认的才子名士才能获得入场资格,凭你是官二代还是商界巨鳄,没文化?没才名?对不起,出门左转,隔壁那家适合你。
这种张狂的气质往浅了说,是不为五斗米折腰,往深了说,是主创团队拥有清晰明确的受众意识,精准迎合了文人们那颗自负矜傲的心。
这里由此聚集了海量的文人骚客,每日里不是清谈老庄,就是赛诗操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