舍的学生以为他没考好,闹绝食,战战兢兢找来了后勤老师,这才把贺春景从那个悠长的,冷酷的梦魇中惊醒。“我没事,”贺春景扯着嘴角冲他们笑了笑,“考挺好的,就是……太累了,多睡了一会儿。”后勤老师被他苍白憔悴的模样吓得不轻,跑回自己屋里拿了两罐八宝粥硬看他吃完,末了还心有余悸,还叮嘱他不舒服就去校医室看看,这事儿勉强才算糊弄过去。集体填志愿那天,齐彩霞指导他填表。学校暑假不收信件,写到录取通知书邮寄地点时齐彩霞随口问了句,是寄到陈玉辉家还是贺春景老家。贺春景下笔顿了几秒,填了个地址。“这是什么地方?”齐彩霞皱了皱眉头。“一个朋友家。”贺春景含糊道。“靠谱吗,这可是录取通知书。”齐彩霞仍不放心。“挺靠谱的,”贺春景把表格交还给她,“放心吧齐老师。”靠不靠谱又能怎样呢,天下之大,他也没有其他能去的地方了。离开教室的时候,贺春景余光里瞟到个畏畏缩缩的影子。转头看过去,果不其然,一副沉甸甸的啤酒瓶底大眼镜支在那人脸上,吴宛目光躲闪,跟他小声打了个招呼。“有事?”上次与吴宛的会面可算不上是什么愉快经历,贺春景脸上没什么表情,也毫无兴趣听对方会说什么。可吴宛一开口,贺春景的心就沉了下去。“那个,就,刚刚陈老师,陈老师说让你明天上午十点钟,到河滨公园去见他。”吴宛吞吞吐吐,表情很为难。“不去。”贺春景丢下两个字,抬脚就走,被吴宛扯住了。“你先别走!”这次吴宛的声音很大,也不顾走廊里其他人看过来的目光,跟宣读圣旨似的嚷嚷,“是要说你户口迁移的事!”贺春景这才想起来,为了高考,他的户口还落在陈玉辉家里,登时泛起了一阵恶心。“知道了。”贺春景恹恹地说。吴宛宣完了圣旨也没急着走,别别扭扭跟在贺春景身后,也不说话,闷头就是一顿尾随。贺春景被他这个行为猥琐到了,转头没好气的又问:“还有什么事啊?!”吴宛鼻尖上冒着汗,张开嘴又合上,纠结了半晌,环顾四下无人了才用蚊子声嗡嗡出一个问句:“我能帮你什么吗?”“什么?”贺春景怀疑自己没听清。“我说,我能帮你什么吗,”吴宛又嗡嗡了一遍,“那天,你吃的那些纸条……写的是真的吗?”“我不是故意要看的,就有一张碰巧粘我胳膊上了,回去我才发现。”吴宛抬头瞄了贺春景一眼,表情像是憋尿憋得太久,快憋哭了,哼哼唧唧等一个回应。贺春景被他的话劈得脑子停转,僵硬了半天,说:“假的,你忘了吧。”这下吴宛真要哭出来了:“真的假的啊?”贺春景看他那副窝囊样,叹了口气:“别想了,已经不重要了。”吴宛张着嘴被钉在原地,再说不出一句话,眼睛红得像烂桃核。待到贺春景的身影快要消失在走廊另一端,吴宛才突然声嘶力竭冲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句对不起。贺春景并没为这一个小插曲停下脚步,今天解决了志愿填报这最后一件事,他就不该再留在二中了。他卯着劲儿往外走,心里盘算着坐哪一路公交车能到火车站,他该买一张去竹舟市的火车票,去尝尝蒋胜天他们家饺子馆的招牌菜,顺便问问对方招不招工,最好能厚颜无耻地捡个包吃住的零工回来。
一边走,他一边熟练地将自己的思维封闭起来,努力把方才吴宛提起的事情挤压进不起眼的角落,以免想起更多关于那一天的回忆。他现在很擅长这个,蜷进透明的壳子,隔绝万物,逃避痛楚。可走到校门口时,他见到了个意料之外的人。丁芳抱着陈定站在保安室门前,年逾五十的保安大爷笑出一脸褶子,拿了一只通红的小沙果在逗那孩子。贺春景听着幼儿咯咯的笑声,忽然就被拽出了那只透明的壳。世界万物的声音重新回到他的耳朵里。眼前的画面太过于温馨动人,以至于从有什么不大明媚、不大友善的东西渐渐从贺春景心头伤疤处滋生出来。他感到了久违的憎恨。那是陈玉辉结婚二十年的妻子,和走路尚且摇摇摆摆的,新生的孩子。贺春景忽然后悔了,他刚才和吴宛说的都是一些什么屁话,什么叫他妈的“已经不重要了”?如果就这么离开,是不是也太便宜陈玉辉了。他才十八岁,往后的几十年人生就都要活在那畜生留下的阴霾里。他的爱情永远无法在阴影中开花结果,他对家庭的憧憬,对伴侣的期许,对幸福的、健康的爱的向往永永远远的毁了。他要放任制造一切悲剧的凶手,继续阖家团圆的活着吗?陈玉辉会在更加丰饶的物质生活中享受妻子和孩子的爱,享受桃李满园的名望,享受不知情读者的爱戴和吹捧,他什么都有,或许还会制造下一个受害者。这个人渣凭什么呢?发生在陈鲜和陈藩身上的事,还会在这个正牙牙学语、天真无邪的孩子身上重演吗?丁芳给这孩子起名叫陈定。这像一个滑稽又荒诞的,不切实际的美好想象,生活在这样一个家庭里,这孩子必定是不会有片刻安定的。所有人,都是陈玉辉炮制出的受害者。“丁芳阿姨。”贺春景远远喊了一声。丁芳闻言朝他看了一眼,脸上仍带着些未泯的笑意。不过在和贺春景目光撞在一起的时候,她明显变得有些局促。她已经很久没见过贺春景了,或者说,她自从生下陈定之后,已经很久没有出过这么远的门了。此刻她想起自己在贺春景面前曾表露出过的种种丑态,哀怨的、狠毒的、痴缠的、低声下气的一幕幕,难免有些无地自容。“啊,小贺啊,志愿填好了吗?”丁芳顿了一下,紧接着寒暄。“填好了,”贺春景扬起一个挺灿烂的笑,“阿姨来找陈老师?”“对,这不是学校放假了嘛,带定定一起过来接他爸爸。”丁芳见贺春景不计前嫌,颇有礼貌,肩膀松弛了些许,还颠了颠怀里的白胖幼童,“叫哥哥,宝宝,你说,哥、哥。”可那孩子实在年岁太小,分不清人,张口就对着贺春景喊了声爸爸,把保安大爷逗得前仰后合。贺春景也跟着笑了笑,但他的心脏被那股憎恶缠得更紧了。丁芳这副慈母相,让他不由得想起了陈鲜。他想起陈鲜遍体鳞伤的样子,想起冬夜里踩在瓷砖地上那双赤脚,想起被剃花了的乌黑头发。陈鲜曾被这样温暖的怀抱接纳过吗?还是说,陈鲜,陈先,她从来就只是个“先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