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高,由于在长生天广场的出色表现,被嬴政当场提拔为中车府令。回国之后,当他换上那身象征着地位的官袍,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。他不再需要忍气吞声,如今谁见了他,不得高呼一声“中车府令(大人)”?赵高,难以抑制住自己想要复仇的冲动。不过,他一个从社会的最底层,跨越到高级阶层的人,深知来之不易。他努力的克制住情绪,从他脸上抖动的肌肉可以看出,他忍得很辛苦。最终,他还是成功了。“我刚上任中车府令,地位不稳,不宜动武。”赵高闭上双眼,沉沉的吐了一口浊气。入宫前的他,与入宫后的他,截然不同的两个人。此时的嬴政正在信宫侧殿批改章奏,赵高默默地走进来,主动打扫卫生。这番举措,引起了嬴政的注意。“赵高,这些脏活,其实不必你亲自下场。”“宫里,不是有寺人和侍女吗?”赵高虚空擦汗,喘了口气低眉笑道:“陛下,臣不要紧的,从小到大,做这些粗事,习惯了。”“哦?”赵高的一番话,反倒是引起嬴政的兴趣。“与朕说说,你的过去,究竟何样?”嬴政不仅知道赵高出自隐宫,还知道他与自己一样,童年被欺凌。两人的命运,殊途同归。幸运的是,嬴政遇见了生命中的贵人,而且他是秦国公子,注定一生不再平凡。反观赵高,他什么都不是,只能长久以来的屈居人下。“陛下,臣在隐宫,过得挺好的,大家都对我们百般照顾。”嬴政眯起了双眼,认真打量着赵高的神态。他从对方的眼中,没有看到任何一丝丝恨意,全是坦然。赵高这种举措,反倒让嬴政对他高看了两眼。无欲无求,随遇而安,很好。嬴政继续低头审阅牒牍,他看得累了,扭动一下脖子。站在一旁的赵高见状,连忙小跑过去,主动低头跪下,为皇帝揉肩。不得不说,他的手艺不错,让嬴政有些舒服。“你这般按摩技法,从哪里学的?”“回陛下,臣的阿母因劳作过度,时常骨痛,臣于心不忍,便自学了一番手艺。”“原来如此。”赵高的回答很巧妙,在嬴政心里又加了一分。为什么?嬴政从赵高的身上,看到了自己童年的影子。想当年,在邯郸,年幼的他也是这样服侍赵姬的。狠狠地共情了!“走吧,你带朕出去走走。”嬴政坐上了六马御车,在车里,他满脸疲惫。“赵高,你循着皇宫边缘,随便转几圈。”“唯——”嬴政每天要批改章奏一百多斤,工作时长高达六个时辰以上,兜圈,成为他为数不多的放松方式。不知不觉中,他在轿厢里睡着了。姒离正准备前往兴乐东宫看看儿子扶苏,在路上见到了嬴政的专属马车,她叫住了。“赵高,参见帝后。”“嗯。”姒离不咸不淡的应了声,她指了指车内,问道,“陛下,可在里面。”“回帝后,是的。”姒离轻手轻脚的上了马车,悄悄地来到嬴政身边。嬴政嗅到熟悉的香味,他不自觉的睁开双眸。当看到来者后,松开了紧紧攥住剑柄的手。“阿离,你怎会在此?”“政哥儿,妾偶然路径此处,幸见御车,便上来一看。”“好。”“政哥儿,你乏了?”“没有。”嬴政笑着摇摇头,他即便再苦再累,也不会轻易将这种神态,在至亲之人面前呈现。这是他从小到大就养成的习惯。姒离见他假装坚强的模样,也不戳破,而是轻轻地握住了他的大手。“阿离,我们一起去见见扶苏吧。”“好的,政哥儿。”嬴政朝着外面说了句:“赵高,移步至东宫。”“唯——”很快,兴乐宫抵达,嬴政和姒离牵着手一起下了马车。赵高一如既往的,躬身跪伏在马车下落处,当做人形凳子。而姒离,却有些犹豫,不想踏上。嬴政眯起了双眼,他若有所思。“赵高,你退下吧。”“唯——”赵高立即会意,他往后面爬去十步,方才起身。当扶苏见到嬴政的第一面,立即上前,连请安都没有,直接质问。“父皇,儿听闻,你要收缴天下儒家经文?”嬴政脸色淡然的点点头:“怎么?你也有意见?”“自然,父皇,且听儿一言。”嬴政没有止步,而是径直的走向中央主位。扶苏追了上去,被姒离拉住。“母后,儿有话要对父皇诉说。”姒离黑着脸责骂道:“有什么话,明日上朝再说!如今快到用膳时间了,不要打扰你父皇。”“可是——”小主,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,,后面更精彩!不远处,传来了嬴政冷冷的声音。“让他说吧。”扶苏脸色一喜,他连忙跑过去拜道:“父皇,儿以为,收缴天下儒家经文,极为不妥。”“有何不妥?”“今,天下初定,远方黔首未集,诸生皆诵法孔子。”嬴政打断了他的话:“你确定,天下学子皆从儒礼?”扶苏想当然的立即回答:“自然是的。”“好,你继续说。”“今上皆重法绳之,儿恐天下不安。唯上察之。”扶苏说完后,见嬴政迟迟没有回应,他有些急切。“父皇,你说句话啊。”嬴政缓缓闭上双眼:“你想让朕说些什么?”“父皇,难道儿说得不对吗?”“你觉得,你很有道理?”嬴政冷笑的反问他一句。“父皇,此话怎讲?”“这句话,应该是由朕去问你。”嬴政深吸一口气,问道:“你方才说,朕以严酷吏法约束民众,可有依据?”“自然是有的。”“你倒是说说看。”扶苏后面的回答,让嬴政愣在原地。因为他,完全就把秦国旧的那一套律法搬出来。嬴政越听脸色越黑:“你身为一朝太子,竟然不知旧法已革,今立新法?”“啊?”扶苏神色一滞,连忙解释,“父皇,儿自然知晓这是旧法,儿臣之所以先述旧法不仁,是要论述新法不衡的观点。”接着,他开始挑《天宪》的毛病。嬴政听不下去了,他站起身愤然离去。姒离夹在中间很为难,不过她也清楚,完全是儿子的错。她狠狠地瞪了眼扶苏,眼中尽是责怪。“看看你干的好事,惹得你父皇不高兴了。”扶苏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,他还想争辩。嬴政走到宫门口前,他顿住了脚步。“扶苏,朕问你,你入宫多久了?”“回父皇,我已入宫四载。”“你知道就好。”如果扶苏不是姒离的儿子,嬴政早就一巴掌扇过去了。什么玩意?都入宫学习四年之久,就学到这些皮毛?想当年,朕九岁归秦,四年之后就登基称王。在这四年里,将咸阳宫的所有藏书都翻了个遍,毫不夸张的说,已经达到倒背如流的地步。可是你呢?倒也不是说扶苏没有好好学习,而是他的思想很有问题。读书,不是这样读的。有自己的想法很好,但是以书中观点去辩证新规,本身就是一种错误的解读。朕用得着你跟我重复一遍旧法不仁之处吗?嬴政不用听,都知道扶苏想说什么。无非就是狭隘的,自以为仁义的批判现法。可是你知道吗?有些律法看起来不合理,恰好就是合理之处。不在其位,不谋其政。嬴政真正失望的,是扶苏没有从一个帝王的角度去思考问题。而是狭隘的将自己视为百姓一员,去批判律法的不公平。扶苏追了出去,他跑到嬴政身边,继续自己还没说完的话。嬴政真是气笑了,你这小子,真有意思。他干脆站在原地,就想听听能说出什么大道理。“扶苏,你说了半天,请问跟你先前所说的,收缴天下儒家经文,有何关联吗?”扶苏皱眉:“自然是有的,父皇,难道你没听出来吗?”“朕,还真的听不出来。”“儿的意思是,当今《天宪》仍有诸多不合理之处,父皇理应先删改这些,而不是压迫儒士。”嬴政无语:“所以,这与你的观点,有关系吗?”“怎么没有关系呢?孔子有言仁者爱人,克己复礼,儒士也是天下黔首之一,他们不应该受到无端针对!”“你不会当真以为,朕是无缘无故的想要对儒士下狠手吧?”“难道不是吗?”嬴政再次深吸一口气,他努力平静情绪,心里一直重复“亲生的,亲生的,亲生的”。“朕劝你,还是亲自去一趟坊间,去体恤民情吧。”“不要整日龟缩在深宫里,多出去走走。”“你就会发现,自己的想法有多么幼稚。”说完这句话后,嬴政牵着姒离走上马车。“政哥儿,扶苏他还年幼,而且接触宫廷教育不久。”嬴政摇摇头:“阿离,你错了,不是时间问题,而是态度问题。”“朕突然有些后悔,当初就不应该送他出宫。”本想培养成帝国的接班人,没想到,反而培养出一个农民的儿子。真把自己当作黔首一员了是吧?姒离不知道说什么好,她有些自责的低下头。“扶苏不好,与我有很大关系。”嬴政轻轻的挽住她的手:“这不是你的问题,你已经尽全力当一个母后了。”“宋兄曾经说过,孩子教育不好,与父母息息相关。”,!“朕感觉,朕也有错。”嬴政重重的叹了口气:“朕听闻,蒙恬、蒙毅先前很调皮,自从北上归来之后,整个人都变得成熟稳重了。”“所以,政哥儿你是想送扶苏去天勍吗?”“嗯。”嬴政点点头。不过很快,他笑出声,好像,又要麻烦宋兄了。他设身处地的站在宋坤角度去想,小时候教育他,现在又要教育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。可是,嬴政实在想不出来,有什么办法,能扭转扶苏悲天悯人的性格。好像只剩下北上一条路了。第二天,嬴政见到赵高又来打扫摆放瓶子了。他淡淡的问了句:“赵高,你成家了吗?”“回陛下,臣已有妻嗣。”“那好。”嬴政突然笑道,“如果,朕要求你成为一个真正的寺人,你愿意吗?”“???”原本秦国的咸阳宫,寺人大部分还不是太监。可是夏勍不一样,宋坤绝对不允许有其他男人随意行走在后宫之中。虽然他的妻妾不多,但内心就是接受不了。宫里有些重活,光靠宫女是难以完成的。也就是说,男人是不可缺少的,只是,谁规定宫里的寺人必须是完整的男人呢?因此,宋坤下了死命令,如果想要在宫里继续留职,必须施以宫刑。反正不强迫,愿者自来。能接受得了就来,接受不了的自己滚出去。后来,嬴政从宋坤口中听闻了这个举措,他深有同感,于是效仿。不过,嬴政与宋坤的做法不一样。他可不管你愿不愿意,统统抓去阉了再说!就这样,咸阳宫里一共两万多名寺人,全部痛失坤坤。昨天,嬴政注意到姒离的微表情,他其实知道她为何会踌躇不前。姒离是一个有洁癖的女子,除了他自己,不允许任何男人肢体接触。哪怕隔着履,也不行!除非那个已经不是真正的男人,倒是能稍微勉强接受一点点。而中车府令这个职位,对于整个皇宫都是非常重要的。有时候嬴政想要外出,那中车府令就必须来到后宫,在门外驱车候着。无论如何,始终是一个隐患。嬴政不放心赵高,他也不需要体谅对方。朕,说一不二。赵高虎躯一震,他的手都在颤抖。平心而论,他是绝对不愿意被阉割的。毕竟,他才成家三年,还未尝够投鞭断流。而且,以他现在的显赫身份,他可以再纳多几个妾室。最关键的是,他还没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呀!断子绝孙,是古代最恶毒的诅咒。“如何?”嬴政低下头,一边阅读牒牍,开口询问。赵高的手,颤抖得更加厉害了,他冷汗直流。他十分清楚,如果不答应皇帝的要求,那他好不容易拼来的崇高地位,将会成为过眼云烟。由俭入奢易,由奢入俭难。他还有深仇大恨未报!他会重新变成那个任人欺凌的穷破小子!“不!不可以!绝不可以!我不要变成这样子!”“我曾经发誓过,一定要一步一步的追到最高!”“我不要再让别人欺负我了,我要做一个最高的赵高!”念及至此,赵高咬牙,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。区区小坤,何足挂齿?赵高手忙脚乱的小跑到嬴政面前,三叩九首。“陛下,臣,愿意!”嬴政抬眉瞥了他一眼,不动声色,继续批阅章奏。他摆摆手,示意让对方退下去。如果,赵高不是中车府令,而是之前那个姬姓蒙氏的子弟,嬴政是绝对不会说出让对方阉割的要求。没办法,谁叫赵高无权无势呢?没错,他现在确实有权,成为了始皇帝身边的近臣。那又如何?在嬴政眼里,依旧只是一个工具,一个随时随地都可以舍弃的工具。如果赵高不答应的话,那么他的下场只有一个。一旦做了中车府令,就不可能再有回头路,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成为凡人。因为,他知道得太多了。赵高,被拖下去了,他被一众寺人按压在冰冷的木板上。好巧不巧,为他行刑的御医,就是当初花了大价钱,治好他弟弟赵成腿疾的那个郎中。御医从麻布袋中,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小刀。他认真仔细的在磨刀石上摩擦,让小刀尽量锋利一些,一刀可以断绝红尘,大概能减少痛苦吧?他真的,我哭死。赵高此时的心跳很快,尽管他已经知道自己的命运。可是,当这一刻真的要来临之时,内心中,还是浮起了浓浓的悔恨。一滴泪,从他的眼角滑落,沾湿了木板。御医将磨得噌亮的小刀,放到火盆中烧热。小刀变成了火红色,狰狞着面孔。“褪下吧。”小主,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,,后面更精彩!寺人将赵高的下裳一把扯掉。御医神色一滞,坏了,他竟然一眼不见坤?扒拉了半天,他情不自禁的露出笑意。“我的刀很锋利,你忍一下。”“???”“啊——”惨叫声,响彻柴房。不知过去了多久,赵高浑身湿透,他虚弱的躺在木板上。周围,早已空无一人,不知去处。赵高斜着眼,望向摆放在边上的竹筒,里面,装着小坤。他深吸一口气,别过头去,接着,双眼无神的望着天花板。从这一刻起,他就是一个残缺的废人了。说起来有点可笑,这都是他心甘情愿的。赵高用尽全力撑起身子,他踉踉跄跄的爬下床,手里紧紧握着竹筒。当走出柴房的时候,烈阳让他睁不开双眼。赵高用手挡在额头上,微眯着眼睛。不知为何,此时此刻的他,想仰天长啸。“都是你们,害我变成这个样子的!”“我要复仇!”赵高终于如愿以偿的,真真正正的成为始皇帝身边近臣。嬴政果然对他重视起来,安排了许多好差事。比如说,陪伴太子出宫。自从那天之后,扶苏一直闷闷不乐,他还是想不明白,自己到底错哪了?不过,他很听话,真的亲自来游荡一次坊间。“听闻了吗?始皇帝想要封禁儒家。”“啊?凭什么呀?儒家老老实实的,又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。”“嘘,小声点,你也不想被秦卒抓入大牢吧?”在秦朝,妄议始皇帝和腾瑞单于者,将被施以“黥刑”,并且强制服徭役五年。这一条律法,就在那天扶苏批判的内容里面。他觉得非常不合理!凭什么啊?父皇既然是始皇帝,那就应该倾听民众的意见。如果以严苛律法去约束黔首,这不是与所谓的“仁政”,背道而驰了吗?扶苏随便找了个酒亭坐下,他点了些酒。目前,秦朝坊间最受欢迎的酒,就是来自天勍的葡萄酒。不仅色泽瑞丽,而且香气迷人,入口丝滑细腻又带着醇厚,饮后甘甜,回味无穷。不过,葡萄酒很贵很贵,一般人真的消费不起。先前五十钱一斤的葡萄,可想而知葡萄酒的价格有多恐怖。不过,由于葡萄属于生鲜产品,对保鲜的要求极高。通常天勍商人是以冰冻冷藏的方式,从长生天以最快方式运到咸阳。只是这样,可能口感会比较一般。在这个时期,能吃上一口葡萄就不错了,你还挑什么?因为保存不便,所以天勍大部分葡萄,都拿去酿了酒,或者制成葡萄干。随着夏勍王庭彻底接管生鲜产品的销售渠道,葡萄的价格被打下来了,从先前的五十钱一斤,降到现在最便宜的十钱一斤。即便如此,葡萄依旧属于贵族水果,一般人哪里消费得起呀?“这酒倒是不错,也不知道产自何地?”扶苏晃了晃手中的玉杯,自顾自言的说道。赵高连忙解释:“公子,此酒源自北疆天勍。”“天勍?”扶苏对这个国家并不陌生,他听闻过太多有关于腾瑞单于的传奇故事,心中崇拜得很。他抿了抿一口葡萄酒,感慨道:“真想认识一下腾瑞单于啊。”先前,听闻天勍王庭来了中原拜访秦朝,扶苏身为小迷弟,自然迫不及待的想要去见一面偶像。可惜,被他的父皇无情拒绝了。赵高了解秘辛,他听闻太子这么说道,嘴角忍不住抽搐。其实,你早就见过了,而且,他还是你的舅舅。没想到吧?当然,这些话赵高是绝对不可能说出来的,除非他想小命不保。如今整个咸阳宫都在配合始皇帝演戏。就在扶苏在饮酒的时候,突然,不远处的包间里,传来激烈的吵闹声。“就凭你,也配对始皇帝不敬?”“怎么了?有本事你让钧都府的秦吏来抓我啊?”“始皇帝十三岁登基称王,仅用十年不到的时间就横扫六合,建立不世之功!你呢?只会在暗处自怨自艾!”“???”扶苏听闻这番话的时候,他如同雷击般杵在原地。:()本想辅佐始皇,被迫成为匈奴单于