说到这,他哽咽了,老泪纵横摇头悔恨道:“都怪我,都怪我啊!贪财逐利,猪油蒙了心,要是没你爷爷拉我一把,恐怕今天咱爷儿俩都见不到面了……我对不起你爷爷,更对不起那几个老铁子们,唉,悔不当初啊,悔不当初!我知道我已经赎不清自己今生欠下的孽债,死后也做不得人人向往的鬼修教主,明知这样还舔着老脸茍活个什么劲儿呢?丫头哇,瞎爷爷不怕你笑话,哪怕知道自己活不了几天了,可我还是不想死,不想死啊!”
他仰天长啸,痛苦的神情触动了刘钰,不自觉地也红了眼眶。
谁不是呢?
哪个人活着都不想死。
生前死后的世界,常人未尝见过,纵使灵媒能够魂魄出窍游走三界,但终究不是亲身体会的,真真假假,信与不信,似乎都没什么说服力。
唯有现实,实实在在的现实,是这娘胎带的五感切身实地体验过的。
凡尘的草木亲手触摸过,凡尘的饭菜亲口品尝过,凡尘的形形色色都与自己息息相关,生在这,长在这,根就在这,谁能不留恋呢?
即便这人世间的路也不好走,既然生而为人,寸步难行仍要行,举步维艰也得咬紧牙关攻破。关关难过关关过,闯下去才能看到心心念念的绿洲是什么样子,也才会在历尽千帆后懂得留在身边的一切有多么弥足珍贵。
这就是人,一撇一捺顶天立地,不肯向命运低头的人啊!
抹掉眼泪,刘钰攥住黄老瞎子的手,起身跪在他面前,不顾他的阻拦,咣咣连磕九个头,忍着哭腔道:“瞎爷爷,是我对不住您!想必您看出来了,我在秦大师身上下了招魂咒,不出三日他准会发疯大闹,这样我就能顺理成章把剩下的事做完。您今天替我担了泼天的因果,又指派您身边的小黄仙把我下手的痕迹掩盖掉,谢谢您,真的。除了谢,我也不知道还能说啥,您就让我再给您磕几个头吧……”
说着,她作势又俯下身。
黄老瞎子的儿子连忙上前把她掺起,拍拍她的肩,蹲在一老一小之间,瞅瞅哭咧咧的老父又瞅瞅哭咧咧的刘钰。
虽然心中五味杂陈,但没忘老父出门前的交代,便替父快速嘱咐刘钰:“丫头,你别难过,我老爹的寿数早在我家黄大仙掐算中,我们家去年都做好准备了,不是特意为你过来整这么一出的。具体的往后见面再聊也不迟,时间紧迫,大爷主要想告诉你——”
这份残缺的手稿,是刘三闯离京前与大领导及其党羽做下的约定。
每隔5年,逢时年三月初三,六月初六,九月初九,他都会寄出几张从日记里解开的音译字发送进京。
去世前,他已将整本日记隐藏的字符解完,只不过还差20页没拓出来,人就走了。
去世后,杨桂枝不声不响接替丈夫继续寄东西。
嘴不是一般的严,刘钰和三个姑姑愣是不知道老太太偷摸干这事。
想起爷爷反对大姑两口子入京谋生,刘钰心里一惊,想到在京城看病的奶奶,不由得脱口道:“呀,我爷爷之前总说不让我们进京,我奶奶现在过去,不会被人控制住了吧?瞎爷爷,你们到底招惹的啥人呀——”
她忽然哽住,联想到雷春龙背后的纹身及胡玄舟入梦时的说辞,眉头顿时纠结起来,哭都顾不上了,扳住黄老瞎子的肩,急不可耐问:“那位大领导要的东西是不是改命续寿的法门?而我爷爷框出来的这些字,连起来就是那个咒语!但当年藏宝地他们没找到,就想着先琢磨出咒语试一试,瞎爷爷,是不是这样!”
黄老瞎子微微惊诧,随即明白了什么,指着她难以启齿地才说了个“你”字,就听刘钰沉声认道:“已经……找到我头上了。”
黄老瞎子颓然垂手,连连叹气。
许久,喃喃自语般感慨万分:“是福不是祸,是祸躲不过啊!三闯子故意人前藏拙,只做阴阳生意,为的就是你这个天生跟自己仙家不对付的孙女唷……可你投生到刘家,他这当爷爷的咋可能把亲生的娃献祭给仇仙?没招,千难万险他都自个儿担着了。”
刘钰沉默不语,黯然地垂首望着杂乱无章掌纹出神。
黄老瞎子却摸索着过来覆住她的手掌,用力攥了攥。
“丫头,我呢,用不到7天吶就得去阎王爷那报道了。我的后事就交给刚刚在你身边的小崽子办吧!我也看出来了,他注定要干阴阳先生的,那就从我开始,打点好我的葬礼,往后不愁没人上门送钱。”
刘钰点点头,与他精光诈现的白眼珠对视。
“今儿把这沓东西转交给你,也是你奶奶的意思。她没带走就是怕暗地里监视的人一旦发现,再把她们娘儿俩扣在京城回不来。便都交给我,让我再找机会还给你,由你来继续把剩下的部分往京城发过去。但明面上就给了对方一个烟幕弹,让他们琢磨不透这东西到底是从哪发出去的,无论是我黄家还是你刘家,就这么耗着,总能往下过安生日子。”
“当初啊,我和你爷爷便掐算出那大领导也就是这两年的寿命了。本想拖着拖着,把他拖死,关口我们就闯过了呢。谁承想事情坏在那贾金玉和秦厚亮手里啊!”
寻思起这个黄老瞎子就一肚子气。
贾金玉还是小娃娃的时候,她姥姥就专程过来求黄老瞎子立堂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