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但我觉得——我最近越来越觉得,是告诉你的时候了。”贺继威说,“或许你听完,你就能不那么自暴自弃,你也能……你或许也能,稍微理解她一点点。”“我已经足够理解——”贺予蓦地从床上坐起来。“你听我说完吧。”贺继威道,“我很少和你这样单独谈些什么。这一次请你耐心地听我说完,然后,你有任何的不满,你有任何的愤恨,你都可以和我发泄。这样可以吗。”“……”“你是我儿子,而我也知道为了一些事情,我始终让你牺牲得太多。”良久的静默,最后贺予重新躺回了枕褥之间,抬手用胳膊挡住了眼前,似乎不看到贺继威就会让他稍微变得理智一点。“你说。”最后他冷冷道,“我听着。”我为什么是疯子贺继威在他安静下来之后,说的第一句话,是带着叹息的:“要是你床头的那张照片还在就好了。”“我不知道你对那张照片还有多少印象了,那是你母亲为数不多的几张年轻时的相片。你四岁的时候她还依稀有些少女时的模样,不像现在……”“她不喜欢看到自己未婚前的样子,我们家的老相片几乎全都被她处理干净了。但你从那张合影上,应该隐约可以知道,她二十来岁的时候是非常漂亮的——尽管那张合影上她也已经很有些走样了,可是眉目之间那种俊俏的轮廓还在。”贺继威说到这里的时候,眼神间不自觉地流露出了些深情,但那种深情是从过去飘来,致以豆蔻年华的爱人的,就像老照片一样,已经微微地泛黄。他闭眼须臾,叹了口气,重新睁眸,望着地毯,继续低声叙说。“我不知道,你有没有想过,为什么你母亲会变成现在这个模样。商务应酬,生意往来——这些是很耗人心,会让许多人从风姿绰约,变得肥头大耳。但那不是绝对的,至少你看这些年,我也没有变得太多。”“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,她穿着一件红色长裙,笑得很纯真,那是真的漂亮,一双杏眼清澈明亮,就和你的眼睛一模一样。她人也非常善良,没那么多争强好胜的心,最喜欢的就是养猫逗狗,种花种菜,还有读书——那时候谁看到她,都会发自内心地去喜欢她的。她和现在……”贺继威嗟叹的意味更重了,抬起手,合十,指尖触着眉心,“真的是截然不同。”“那时候追她的人很多,但她最后选择了我,我们结婚了之后没多久,她就有了你。”“……”“但是好景不长。”“我们家主营的是生物制药,你也知道。你妈妈那时候怕我辛苦,下实验室,盯设备,她都会帮着去做。但是我一直都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……是哪个环节出现了纰漏,你妈妈在怀你的时候,接触到了实验室泄露的病毒。明明每一道把关都是很苛严的,那么多年从未出现过一次失误。”贺继威哪怕是闭着眼睛在讲这件事的,也可以通过他紧蹙的眉宇看出他的痛苦。“她那时候已经怀有好几个月的身孕了,我们家的私人医生说她必须要进行治疗,而那种治疗一定会导致胎儿死亡,他们要她提前去做引产。她不肯——她的体质不太好,孕前医生就说过,她估计是很难怀二胎的,所以她对你的到来格外珍视,她觉得她不会再有第二个孩子了。而且那几个月来,她每天都抱着无限期待在盼着你的出生,和你说话的时候比和我说话的时候还多——他们要你离开她的身躯,要判你死刑,她不肯。”“所有人都没有把你当成一个活生生的人,只是看作一个胚胎,一粒种子,只有她因为怀着你,每分每秒与你血肉相连,所以她从你的胎心都还没有分化的时候,就已经深爱着你,她说你是上帝赐予她最好的礼物,早早地就给你起好了名字,叫你贺予。”“我们劝了她很久,包括我,对不起。”贺继威说,“我承认那时候我爱她胜过爱你,我是不希望她出现任何意外的,我也不断地恳请她引产,以后没有孩子,或者领养一个孩子,都可以。我不想失去她。”“但是她怎么也不松口。她是个看上去很好说话,可一旦下定了决心,十头牛也拉不回来的人。她每次都哭着说不要伤害贺予,她说你很怕,她能感觉到,只有她可以保护你——她认为是她的错,是她太疏忽了,才导致了那次的感染意外。”那个少女、女人、母亲、妻子,她声嘶力竭的哭喊仿佛犹在耳畔——“别杀他……我能感觉到他……那是我儿子……”“不要动他……可不可以不要动他……你们伤害我吧,怎么样都行,是我的错,我害了他,我想让他活着……他才那么小……你们不要杀他好不好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