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而不是哪天成了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,说什么,贺家那个看上去光鲜亮丽,品学兼优的长子,原来是个疯子。隐藏得真深。原来贺家这么烂——还是做医药的呢,自己的病都医不好。”他转过头来,手脚被缚,却言笑晏晏,气质恐怖:“我说的对吗?爸爸?”贺继威脸色灰败,神情很愤怒,但那愤怒里似乎又终究流露出一丝对于贺予的愧疚。贺予看不见,眼神是空的。“你们当初生下我之后发现我有病,直接掐死就算了。还留着我干什么。你们终日战战兢兢,我每天行尸走肉,实在是互相折磨,很没意思。”“贺予……”“您走吧,有您在这里我不习惯,疯得更厉害,往后藏不住,恐怕要丢尽你们的脸。”贺继威似乎想说几句软话,但是他和大儿子见面的次数实在寒碜得可怜,他又位高权重,发号施令惯了,柔软对他而言远比坚硬更难。“……”贺予在床上侧过了脸,不想看他老子。屋内静得可怕。而在这寂静的过程中,贺继威的眼神慢慢地从愤怒变为了愧疚,从愧疚变为了悲痛,从悲痛最终又尽力归为平静。他开始为刚才一进门给贺予的那一巴掌而后悔了。那一瞬间他是真的没有控制住。他知道了贺予坠楼——虽然楼层不高。他看到了吕芝书被贺予逼得那么难堪。他那一瞬间的疲惫和怒火,后怕和焦虑都是最真实的,裹挟着他的手,不受控地就抽在了贺予脸上。他虽然没怎么陪伴过贺予,但确实也没打过贺予,这是第一次。无论他对贺予有多淡,他们都是父子,他见贺予疯到这个地步也不吭声,说不气,那是假的。他这会儿受不住了。拉了把椅子,在贺予床边坐下。父亲低下头,什么也没说,似乎什么也都不想和他说,只是查看了贺予的伤势,然后——“咔哒。”轻微的声响。贺继威把他的拘束带解开了。“……”贺予睁开了眼。贺继威松开他的带子之后,又是好久没说话。父子俩面面相觑,沉默的厉害。贺继威已经很久没有踏足这间卧室了,他在这沉默中,将视线转移,环顾四周,最后目光落在贺予空荡荡的床头。他决心开口了,语气显得很疲倦,但也不再那么严厉,那么不近人情了:“……贺予。我记得,你床头柜上原来有一张咱们三个人的合影。”“那还是你四岁时候的照片吧,我们一起在黄石公园照的……”贺予也开了口,语气还是很冷,但好歹是回他了:“那照片我已经丢了十年了。”“……”明明是装潢如此精致的别墅房间,这一刻却冷得好像冰窖。贺继威叹了口气,想敲一支烟出来抽。贺予说:“我不喜欢二手烟。你如果要抽,那就出去抽吧。”“……”贺继威咳嗽一声,讪讪地把烟收回去了,“我烟瘾不重。不抽了。刚才的事……是我不好,我激动了。”“贺予,我在这儿陪你一会儿吧。”如果这句话换到十年前,贺予会心软。换到十五年前,贺予甚至会哭。但是现在,终究是太迟了一些。贺予的心上已经生出了厚厚的茧,这一点微薄的温柔,只会让他觉得心脏被打搅了,却感知不到任何明朗的情绪。贺继威静了好一会儿,然后才说:“我知道,这些年你很怨我们,自从你弟弟来到这世上之后,我们确实陪你陪得太少,我不想多辩解什么,做的不好就是做的不好,我们对你的忽视实在是不能推卸的一个事实。”父亲把玩着那支未点燃的烟,低声说道。“那不算是忽视。”贺予淡道,“说是厌恶好像更贴切点。”贺继威的手抖了一下。他也发觉贺予好像变得更狠锐了。以前贺予不会这样直白地和他说话,哪怕心有不满,口头的客套和礼貌,也总是在的。贺继威盯着卧室里铺着的厚实羊毛地毯,半晌道:“……贺予,她不是在厌恶你。”“她只是在厌恶她自己的过去。”“……”屋子里很静,能听到时钟滴答的声音。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,贺继威搓挼着指间的烟,他在和自己做最后的挣扎——或者说,他早已经决意要和贺予有这样的一次对话,但他此刻坐在这间陌生的屋子里,他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。他沉默着,斟酌着。最后他深深地叹了口气,开了口:“贺予,有些事情,以前我们从来都没有告诉过你。因为你还太年轻了,那时候甚至都还没有成年,我担心说了之后,你心理上会更难受。而你妈妈,那对她而言本身就是一道非常痛的疤。她更加不可能亲自去揭开,引着你触碰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