皇帝蹙起了眉,感觉有些棘手,他伸出手指,把她竖起来的脑袋按下去。“朕何尝不是——白日里赶了千里万里的路,为的是什么?”星落懵然一顾,觉得陛下这句感慨接的巧妙,好好地,怎么同獢獢犬共情起来了。“难不成您也是来找徒儿睡觉的?”她嘟嘟囔囔,“您也不是狗啊……”星落想了想大惊失色,又把脑袋竖起来,环视了一圈儿内殿,旋即发起愁来。“明晨开大静,我就在这凑合一宿,您瞧那里铺了一床褥子,徒儿今晚就在这里睡了——您万乘之尊,凑合不得,还是请监院为您安排卧房吧。”她的脑回路令人惊讶,皇帝却不是打打蛇随棍上的人,只闷闷地嗯了一声,“朕日行千里毫无睡意,明晨代你敲钟。”凡大钟需叩一百零八下,皇帝望着她藏在宽大衣袖下的细弱手臂,有些心疼。星落却说不用,她郑而重之,认真道:“操劳国是,是您的职责,做好道士,是徒儿的职责,各人忙各人,谁也不必替谁。”说来说去还是关切陛下的来意,“帝京离这里千里路程,您说出现就出现了,徒儿都疑心您会御剑飞行了——您到底干什么来了?”这个问题决然是逃不过的,皇帝想了想,还是觉得要坦诚相告。“那一日分别,朕对你说了一些不中听的话,今晚赶过来,是想向你陪个不是。”星落觉得很意外。她心里装着静真和女娃娃,装着世仙,还装着赶回帝京的哥哥,早就将同陛下的争吵抛至了云天外,万没料到,陛下千里万里的来,竟是专程向她赔不是的。她有些歉疚了,讷讷地问他:“单门为这个来的?您是我的师尊,又是万岁天子,徒儿不会生您的气呀……”她嘟嘟囔囔,“再者说了,从前您那样苛刻我,我都不生气,这等小事怎会记在心上。”她不生气,皇帝却有些不称意了,“朕从前很苛待你吗?不是还给你买了奶皮卷了么?”他垂下眼睫,有些伤情的样子,“白眼狼啊黎太甜,朕还给你做了五色丝线的香袋呢——朕十个手指头都扎成了筛子。”星落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,指了指搁在桌案上的小布袋子。“徒儿好好地收着呢,你看这里蚊虫这么多,得亏有您的小香袋护体,才不至于一身大包。”皇帝这才满意了,眼见着小徒弟因着自己卖惨,而心生愧疚,他忽然醍醐灌顶,像是找到了爱情密码。“朕骑了两天一夜的马,腿都快废了。”他环顾了一番四下,见有两列六扇的屏风立着,这便来了主意,“朕不耐烦交际,今夜就在这里宿下了,将那屏风拖过来,隔在中间就成了。”星落挠了挠鬓边。“合贞女冠、太初师兄都要留在这里陪徒儿,您要是真能凑合,那就加入进来吧。”皇帝心说好家伙,若不是他灵机一动,非要留宿,她就得跟那祁太初共住一室了。只是他小看了这间内殿,待青团儿和太初师兄身边的小道童把屏风归置好、铺好垫被之后,便都在门边的软塌上歇了。这样的大通铺令皇帝愿望落空,两列屏风隔开了他和星落,左边是祁太初,右边是星落和合贞女冠,灯一灭,殿内就陷入了黑暗。修道讲究自然,男女大妨并不拘泥,皇帝哪里睡过大通铺,他睡眠轻,二十年房里连个太监都不能有,只能在门外边守着,这回即便一屏风之隔是小徒弟,皇帝也无法安睡,这便坐起身来,闭目打坐。过了子时就是十五,月亮大的快要挤进窗子里,皇帝正闭目养神,骨碌碌有什么圆的物件滚过来,直滚到了他的膝边。皇帝垂目,月色下,青绿色的果子圆溜溜,看着倒像是半熟的柿子,他捡起来,清冷一眼看过去,屏风边露了只小脑袋,两只圆溜溜的大眼睛冲他眨了眨眼睛,又缩了回去。是小徒弟丢过来的一只极大的青柿子。皇帝的心隆隆的跳起来,栾川白土盛产无核柿子,这柿子若是熟透了,一定很甜。他垂目看了看柿子,看见这柿子上依稀有字,就着月色看去,上头以炭笔写了一行字。“徒儿饿了。”皇帝失笑,垂目去看那扇屏风后的小脑袋,可那小脑袋迟迟不露出来,这样黑静的夜,骤然出声有些奇怪,正想着如何同她说话,她那里又骨碌碌地滚过来一根细炭笔。皇帝拿过笔,獢獢犬在一旁拱了拱他的膝,皇帝一笑,小小地开了个玩笑,在柿子上细致写下:“吃獢獢犬罢。”柿子滚过去,屏风那厢有一声小小的哼,没一会儿柿子又骨碌碌地滚过来,上头写着:“怎么不吃师尊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