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碎片像是一面光滑的镜子,里面倒映着一个男人狼狈至极、双目血红、表情狰狞的面孔,宛若无声咆哮的野兽。
那枚镜子如今却已经碎裂成无数瓣,边缘嵌着八卦符,在昏暗的室内,折射着如血般的残阳,长风从江上吹来,卷起一地萧条。
——那是溯回镜的碎片。
“假的……这一定是假的对不对?”
路仁嘉难以置信地抱着头,他承受不住一般,眼泪大颗大颗地涌出来,哭笑不得,“溯回镜怎么会碎?那是昆仑的上古神器,这么多年都没有碎,怎么会如今——”
他说到一半,余光瞥到棺中少年那安静疲惫的面容,就像一只忽然被掐住脖颈的母鸡,再也说不出话来。
那确实是昆仑神器,该是此世无双,坚硬难破。
可大概是昆仑神器也承受不太起这三百年的颠沛流离,他就像那个少年一般,如今支离破碎。
所有昆仑弟子看见了那一面破碎的残镜,有那么一瞬,血液疯狂倒涌,他们所有人的脑子都嗡嗡作响,后知后觉终于明白了一个事实。
他们的小师弟再也没有了。
那个为了守昆仑一方太平而折损自己生命的孩子,再也不见了。
而他们这些年做了什么呢?他们骂他打他,在背后各种折辱他羞辱他,用恶意揣测着他,恨不得把全世界的脏水都往那个过分孱弱的少年身上泼。
如今,他们终于找到了谢纾,可是那红衣如火的少年却再也不会睁开眼,再也不会笑着打趣他们,再也不会……在火光中给他们一个颠倒众生的回眸。
空洞的风萧瑟地吹过堂前,沈乘舟站在人群的最外层,他身上还萦绕着酒气,一双琉璃眸怔怔地望着那个冰冷的棺材,像是有大雨落在他身上,他不堪承受,被淋得灵魂都湿透,如同落水狗一般。
他听着昆仑弟子对祝茫的质问,整个人像是站在了一场茫茫大雪中,耳畔满是嗡鸣,像是一场大梦初醒,而他神志不清地站在这场噩梦中。
发生了什么?
他耳边嘈嘈切切,一切都像是融化于水中的墨,线条抽象地在他面前扭曲交错,一切都有着不真实感。
他尚未来得及消化眼前的一切,眼前忽有一黑衣如鹰隼般掠过。男人长发高高束起,胸前的狼牙坠着银光,他走得太快,太急,到最后已经是跑过去,停在了那个装着十九岁的少年棺椁前。
他身上满是风尘,脸上还溅着星星点点的血水,眸光怔怔地看向冰棺中的少年,脑海中一片空白。
李廷玉目光茫然,疑惑地看着棺中少年,像是第一次认识眼前人一般。
他的记忆停留在少年在他眼前蓦地呕出一口血,溅在他脸上,瘦得仿若轻絮的身体在他怀中寂冷,像是一堆燃尽后残蜷的灰烬,随时都要被风卷走。
他的腰际还别着一壶酒,他用尽全力也无法酿出春风渡,最后只能生生地从灵体上切下一块,作为酒引酿了次一等的酒。
切灵体与断肢割肉几乎没有区别,他承受着撕裂的痛苦,想要先交给谢纾,对他道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