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那么一瞬间,沈怜枝认为陆景策想要道歉。
他再见到怜枝时,下意识想要抬手,却又不知为何收了回去,陆景策看着他,眉间微微拧了一下,他张了张嘴,却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,
怜枝别过头,望向了悬挂在高处的明月,自从回大周之后,他就意识到了陆景策并非他印象中的皎白君子,许多事,他不愿意深想,却不代表他一无所知,他不愿意自己与陆景策之间,走到与斯钦巴日一般的境地。
他愿意装傻,愿意粉饰太平,可陆景策非要将一切都戳破,让一切镜花水月都破灭——病着的这段日子里,他的身体昏沉,可头脑却无比清醒。
或者说,从未这样明晰过。
甚至他还回想起当初大夏的丘林王死前与陆景策的那一番话——现在沈怜枝已将许多事都想明白了,从前那些秘密已然浮出水面。
“你想说什么。”最终是沈怜枝先一步开口。
“我没想娶她。”陆景策说,“我从来没有。”
说这话时,他加重了声音,陆景策只说完这句话便定定地看着他,他没有再说别的,或许因为陆景策的自尊不允许。
“那你这是在做什么呢?”怜枝轻嗤一声,“说着要娶她,却又要诛孟家九族,陆景策——你究竟在想什么?”
“你不是猜到了么。”陆景策勾了勾唇。
“我在泄愤啊。”
“你说我能对你做什么,嗯?沈怜枝。”陆景策一步步地逼进他,“哪怕你心里记挂着别的男人,哪怕你在做那档子事时——心里念的,嘴里说的,也是斯钦巴日,我能做什么?!”
“你不忠,不安分。”陆景策的眉眼轻弯,“但是怜枝,哥哥能因为这些杀了你吗?”
“我怎么舍得。”
他做不到。
“与你分开的这段日子——真是要了我的命啊。”他喟叹一声。
“病了,是么?”陆景策开口道,“很难过吧——因为我要娶别人为妻,那么怜枝,你知不知道,那时候你叫出斯钦巴日的名字,每一回你左顾而又言他,我也与你那时一样的不好受!”
“我不忠,不安分?”怜枝一股气直冲心口,“那么陆景策,你又有几分真心?!”
“你说要带我走,却是以我为饵引斯钦巴日过来,你把我当什么?如果你真的爱我,又怎么会利用我——”
陆景策今日的确是抱着与怜枝和好的心来的,他所做的一切,他因为嫉妒而做出的所有事,归根结底都是因为他无法放开沈怜枝,他爱沈怜枝,只是他的爱太过阴鸷……
可怜枝提起了这件事,当初沈怜枝选了斯钦巴日而非陆景策,却又无法与陆景策彻彻底底地断开……
其实这有什么?世上那么多男人,有几个能一生一世一双人的,还不是三妻四妾,莺燕不断。怜枝沉迷于带给他无数刺激的年轻的斯钦巴日,也留恋着温柔的年长的陆景策。
如果他们真的爱他,为什么就不肯接受彼此的存在?坏就坏在怜枝的运气不好,招惹的两个男人都不是什么有宽容之心的君子。
怜枝像块香气扑鼻的肉一般被这两个畜生撕扯着,争夺着,那是沈怜枝一切苦难的开始,亦是点燃陆景策心中名为“嫉妒”,“恨意”,乃至于“不安”,三座柴堆的火星。
时至今日,这火愈燃愈烈,最终到了无法熄灭的地步,陆景策也已忍耐到了极点,那熊熊烈火将他的一切伪装都烧毁了,他的心脏被撕开一个巨大的裂口,一只张牙舞抓的恶兽从他血淋淋的心脏裂口中爬出来。
那是真正的他,血淋淋的,至恶。
他厌倦了伪装,陆景策往前两步,一只手扣住了沈怜枝的脖子,他分明没有用力,可怜枝却觉得一点都喘不上气来,在晦暗的夜色中,陆景策面上的笑容变得扭曲而诡异,“可是沈怜枝……”
“如果那时你跟我走了,之后的一切都不会发生。”
曾几何时,陆景策也想放下那一切与沈怜枝好好的,安安稳稳地过日子,妄想放下一切不忿,放过让他与怜枝分离的宰相一脉,往后好好地与怜枝泛舟西湖。
可沈怜枝呢?他的一颗心在他身上么?或许怜枝对他有情,可如今沈怜枝对他的情意,比之从前究竟少了多少?!
“你选了他,就必须要付出代价——你在那吃了不少苦,是么?可你还是没记住教训!还是不知道待在哥哥身边才是最好的——我应该让你在那儿多留一会儿的。”
“我还是太心软了。”陆景策说。
这短短一句话中,叫怜枝听明白了一件很不得了的事,什么意思……什么意思?陆景策知道他在大夏过得不好,原本他可以更早来,原本他能让自己免于在羊圈中被欺侮?
他都知道?怜枝觉得自己被欺骗了,那时在行宫中,他借着酒意才有勇气将一切都说给陆景策听,他以为陆景策会在心中疼惜他,会再也舍不得他受伤,可原来……陆景策都知道?
真就像陆景策说的那样……他什么都不算,他什么都不是!
在极度悲伤之下,怜枝反而会变得更平静,这样的平静让陆景策罕见的有些不安,可有些事情,开弓就没有回头箭了。
陆景策复又向前两步,他挑起怜枝的下巴尖,“还记得那匹马么?”
“那时你与斯钦巴日并驾齐驱地来于都斤山送我离开,一黑…一白,那两匹马是一对儿的,是么?”
好刺眼啊,那时的陆景策就觉得,真是好刺眼啊——像一对眷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