众人非常敏锐地发现,冷冷清清的裴大人身边,突然多了个小跟班。小跟班瘦瘦小小,会来事儿得很。大人乘马车,他跟着打帘,大人坐下,他倒茶,大人用膳,他布菜,有人打量他,他就往大人身后一躲,看起来和大人熟稔得不得了。若不是有知情人士知道这小跟班其实就是前阵子被关起来的小药商,众人差点要以为这是大人身边的私仆了。梧西百姓对这小药商的感情有些复杂。此次疫症之所以拖延那么久,便是因为有药商作恶,哄抬药价,炒作“丛树”,小药商虽未直接参与,可他试图进入疫区倒卖药材,干得不也是同个类型的事儿?但当时那车药材又确实救了不少人的性命,而且那小药商,也没真赚到什么银子……待人被放了出来,众人一瞧,瘦瘦小小白白嫩嫩的一个少年郎,更觉不好怪罪了。冒险来了梧西,银子没赚到,还要回京去受审,啧啧,怪可怜的。好在裴大人给了人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,让他跟在后面做了个打杂的仆人,若做得好,回京之后能免于责罚也说不定。裴宥其实并不建议温凝出门。他想叫她继续在官驿待着,梧西的事情即将处理完毕,届时直接同他一道回京即可。可温凝哪里待得住?那厢房她一个人待了一个多月,现在见着窗是关的心里都有些犯悚。她想出去,出去见见梧西如今的面貌,出去与人聊聊天,说说话,而且……跟在裴宥身边,也怪有意思的。此刻裴宥正在县衙。梧西作为疫症最早蔓延的城镇之一,损失也是最严重的。尤其最早蔓延时正值春播,耽误了一个春季,许多百姓不仅失去家人,明年的生计还成问题。朝廷拨了不少银子下来,用于体恤灾民,助梧西恢复秩序。温凝看着裴宥与那知县名为商议,实为提点地说着这笔银子该如何使用,只觉难怪当初看守她的几个小姑娘,提起“裴大人”就嗷嗷的。他议起正事来,当真君子如水,清雅如莲,偏又带着与生俱来的威压,一言一行间,气度天成。勾人得紧。她在钱塘时也跟着他去过官衙,当时怎么没这么觉得呢?几人并不是正经议事,而是下值时分当闲话一聊,话到一半时下人送来一盘淡紫色的糕点,裴宥看一眼,极为自然地拿了一块,递给身边刚给他倒完茶的人。温凝一愣。对面正说着话的知县一愣。坐在一旁的温阑也跟着一愣。你们俩够了啊!一个让在官驿待着不愿意,一个让换回女装说“不妥”,非要这么女扮男装掩人耳目地腻在一起……情趣?温阑用力地咳嗽了一声。温凝瞪他一眼,不用咳得这么明显的……“小的未用午膳,谢大人体恤。”接过那块糕点,不着痕迹地踢了一下裴宥的椅子。做什么呢?不是说暂时不能让人知道她这个世子夫人来了梧西,还正是那送药的小药商吗?裴宥不动声色地垂下眼,喝了一口茶水。他倒也不是故意的。梧西盛产一种紫色的芋头,与京中的芋头口味大不相同,闻有异香,口感甜糯,温凝爱吃。这糕点是那芋头所制,他一见便下意识便给她拿了一块。那知县倒是有眼色得很,他就一七品小官,哪里管得上人家这世子爷的事儿?只当什么都没瞧见,继续说起后话。回去的马车上温阑难免又唠叨了一顿。他实在无法接受他娇娇柔柔的妹妹,好好的世子夫人不做,装成小厮端茶倒水又布菜的,还好像……很熟练的样子?难道在江南,裴宥就是这么欺负他妹妹的?“大哥,嫂嫂都回京城了,你怎么还在这儿?”温凝被他叨得耳边嗡嗡的。还不是要留在这里帮你家夫君干活儿?!温阑还未来得及表达不满,一直未有言语的裴宥放下手中书卷,拉了温凝的手:“糕点好吃吗?”温凝甜甜一笑:“好吃。”温阑:“……”“停车!”径直往马车外去。腻歪死你俩得了!他是管不了了,待回京,让爹爹骂你们去!裴宥抬起眼皮看一眼掀开车帘的温阑,人一消失,便将温凝往怀里带。“今日累吗?”裴宥把玩着她柔软的五指。温凝嫌热,没往裴宥怀里靠,只贴在他身侧靠在他肩上:“不累的。听你们讨论银子的用处,还颇为有趣。”“这几日忙完便可回京了。”裴宥搓了搓她的手心,“明日在官驿休息一日?”温凝眨眨眼:“好吧……”她知是她今日影响到裴宥心神了,裴宥不想叫她再在他身边。“回京路途辛苦,这几日你先好生休整。”裴宥两指捏住她的下巴,温凝知道他要做什么,抢先一步在他唇上亲了一口,笑嘻嘻地跳下坐榻,跑到茶桌对面坐下,将车窗推开一道缝。,!傍晚的风马上吹入马车,带着夏日未散的灼热,吹得温凝的面颊有微微发红。心跳噗通噗通的,却又轻盈得很,做什么都像裹着蜜糖一般,怎么看怎么欢喜,怎么待一起都不嫌腻烦。这就是两情相悦的感觉吗?为何上辈子都不曾有过这种感觉呢?坐榻上的裴宥两指轻触了一下唇角,微扬眉尾,没说什么,重新拿起刚刚放下的书卷,只是书卷里的内容尚未看进去,到底忍不住扫了一眼趴在车窗边的小姑娘。见她面色粉红,眉眼带笑,收回眼神,悄然地扬起了唇角。-说好了在官驿休整,温凝也便老实地没出门。但如今她也不用守在房间足不出户,官驿也不似之前那般冷清。朝廷派来的大部分官员和医者都已经撤回京城,只留了几个裴宥认为得用的,比如温阑这种。跟裴宥前来的谢家军倒是还留了一部分在这里,尤其是最早跟来的那一批精锐,几乎一个未走。但梧西的事情接近尾声,他们手中其实并无什么公务,便同她一样,在官驿中等待裴宥处理完手头的事情一并回京。一群将士们在一起,官驿里很是热闹。早上有人切磋武艺,下午又有人舞刀弄枪。温凝在厢房里实在待够了,便下到庭院里,坐在一旁的阑干上看着那群人“打打杀杀”。“小药商,马上要回京了,你怕不怕?”疫事过去,谢家军那群人终于不再对她视而不见,还有过来找她搭讪打趣的。当然不怕。温凝心里这么想,面上却是连连点头。那人见她可怜兮兮的模样,拍地大笑:“要不你入军营将功赎罪得了?!你看你这小身板,在军营一番历练,出来还能找个俊俏媳妇儿,否则谁敢嫁给你?”谢了,我有媳妇儿了。温凝往旁边挪了挪,不想与人说这一茬,便指着中庭问:“你看他们在吵什么?”中庭几个人本是在耍枪,耍着耍着不知怎么争起来了。“你这不对!当年我亲眼见谢小将军耍的,不是你这样儿!你看这枪,应该这样拿……”“你他妈这才不对,当年可是谢小将军亲自教的我!”“少吹牛了!谢家枪只传谢家人,小将军怎么可能教你?做你的春秋大梦去!”蹲在温凝一旁的那人道:“他们在比谁耍的是真正的谢家枪呗,隔三差五就要比一次,可惜啊……”那人难得神色正经了些,叹口气:“谢小将军早就不在了,谁又知道真正的谢家枪该是什么样的?”温凝托着腮,谢南辞战死的时候,她才两三岁呢,自然对他的威名印象不深。只是到底是他一手带出来的谢家军,十几年过去了,还对他念念不忘。中庭中的人争吵过后,又开始比试起来,温凝其实看不懂,但这里热热闹闹的,她也就跟着看个热闹。好在今日裴宥回来得早,申时未到,温凝就瞧着他同温阑一道走入官驿。他似乎笃定了她会在中庭,一进院子那双阒黑的眸子就边走边梭巡。温凝玩心乍起,偏就矮下半个脑袋,不让他瞧见。裴宥没见着她,倒也没什么其他表情,只步子更快了些,大约是打算去厢房。温凝捂着笑蹲在阑干下面,看着他越来越近,几乎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,倏地站起身:“裴大人!”她原是想吓裴宥一跳,不想她话音未落,便听着“咻”一声——“小心!”裴宥面色随之一变,将她猛地往身侧一拽。温凝余光将将看见一直长枪对着她的所在破空而来,裴宥一个抬手,直接将那支枪接住了。热闹的中庭,突然安静下来。原是几个人闹着玩,其他人在围观,谁都没料到会有人失手将枪扔了出去。而那看来无人的角落,突然就窜出个人影来,幸而枪被裴大人截住。众人原是松口气,可瞧着裴大人的神色,又松不下那口气。惯来神色清淡的裴大人,此时眉眼冷凝,目露寒光地盯着中庭,仿佛下一刻就要怒而问责。裴宥的确是怒极的,若不是他手快一步,这长枪就要贯穿温凝的脑袋。他的背后,已然是一身冷汗。温凝见他那副森然神色,又看了眼被他慑得大气不敢出的众人,悄悄拉了下他的袖子。她只是一个戴罪的“小药商”,他不该为她在此反常发怒。裴宥并未收敛眉间的冷意,而是抿着薄唇,右手一个翻转,又是“咻”地一声——那枚长枪,稳稳当当地落回了枪架。傍晚的官驿,霎时寂静得呼吸声都没了。(本文首发潇湘书院,请到潇湘书院追看更新哦。):()权臣的在逃白月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