心心又扁扁嘴,瞄一眼李煊,小脸蛋上显出羞赧的笑,快速地指一下他,随后赶紧地钻到范屠户胸口。
“哈哈哈!对咯!”范屠户哈哈大乐,“心心记住了,他就是你爹爹。”
李煊终于开怀笑了,望着埋头在岳父怀中的女儿,无限柔情。
范屠户哄小娃娃还是很有一套的,心心虽还不愿开口叫自己,但至少,她算是认了他这个爹了。
屋内,欢声笑语不断,范灵乐躲在门外,捂嘴偷乐。她就知道,只要把心心放出来,无论多么冷硬的坚冰,都能瞬间融化。
“对了。”同心心玩闹了一阵,李煊终于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儿,“您怎么会想着带心心跑来京城?”
这路途遥远艰险,一个瘸腿的老倌带着一个两岁多的娃娃,实在太危险了,真不知范屠户怎么想的。李煊想起这个,心里头不能不说是有点埋怨的。
范屠户渐渐沉下脸来。
“怎么了?”李煊似乎察觉到不妙,若非有什么紧要的事儿,决计不会叫范屠户做如此冒险之举。
范屠户担忧地抬眼,撇了撇太子,嚅嗫道:“佟家……出事儿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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心心叫青芜带过去哄睡觉了,范灵乐和李煊并排而坐,她望着对面爹爹肃穆的神情,不由紧张地握住夫君的手。李煊用力回握,示意她安心。
“就是两个月前,官家突然颁布诏令,想要重修皇陵,县里头也接到了征调令,就开始到处指派劳役。这一来二去地……就找到了你佟爹头上。”这话,他是对着范灵乐说,毕竟现在称呼佟立冬为太子的爹,着实不太妥当了。
“哎!”他深深叹口气,“得亏我瘸了这一条腿,躲过一劫。你佟爹就没这么好运气了,前一天下的指令,第二天说上路就要上路。玉珠哪里有这个准备呦!她一边抹着眼泪,一边给你佟爹收拾包袱。”
说到此处,他不由哽住了,“你娘也是命苦,前些日子才因为……”他止住话头,瞟一眼神情冷峻的太子,终是开口道:“才因为阿暄的噩耗,一病不起。”
听到“一病不起”四个字,李煊瞳孔颤了颤。
他竟完全不知,娘竟因为他的“死”而病重。乐乐也从来没有跟他提过。
“娘她……”到口边的话忽然止住,他吞没了即将要脱口而出的词句,喉结动了动,压着嗓子道:“佟姨她……还好吗?”
范屠户深深叹气,“玉珠她……不好,身体不太好……”
“本就因为儿子的事儿,消沉了许多时日,好不容易缓过来点了,丈夫又被征调去服役了……哎,她这接二连三的打击,身子撑得住就怪了。”
说着他转身,面向范灵乐,“上个月,我写了封信给你,想着叫你不管查没查着,都赶紧回来。结果这么久了,你都没个回音,我心里着急,在这不就……不就赶紧抱着心心过来了么?”
“爹!”范灵乐不无嗔怪地道:“八成是信在路上耽搁了或者弄丢了。”这都是时有的事儿,“就算再担心,您怎么还能也把心心带过来呢!这多危险呀?”
他努努嘴,“我……我这不是也没办法嘛……”
“您托给佟姨不好吗?”
“可是她……玉珠她……”范屠户吞吞吐吐,为难地看一眼李煊,见他正也盯着自己,沉声开口:“爹,佟姨她……是不是病得很重?”
“是很不好……喝了这么久的药,也没见起效果……”
一时,屋子里的氛围颇为沉重。
“乐乐呀……”范灵乐抬头,看向女儿,“抽个空,赶紧回家一趟吧。你佟姨现在还吊着一口气,就是想等你从京城……”他心虚地瞟一眼太子,开口道:“等你……递阿暄的消息回来呢……”
范灵乐一僵,听爹爹的意思,似乎不大妙。
她转头,身旁的李煊已是面色苍白,幽深的眼眸空洞洞的,魂似乎飞走了般。
“阿煊……”她紧握住他的手,暑热还未消散的季夏,他竟是指尖微微发凉。
范屠户瞅着失魂落魄的太子殿下,幽幽叹口气,嘴角挣扎着,还是唤起他熟悉的乳名:“阿暄啊,现在赶回去,兴许还能见着……她,最后一面。”
李煊对于母亲的全部记忆,就是一双结实有力的手臂。
他被送到佟家时不过三岁,初来,总是瞪着一双漂亮的眼睛,缩在角落里,对周遭的一切都满怀警惕。
陈玉珠俯身在他面前,温柔地笑,牵过他的手,将他带到八仙桌前,将掺着肉沫的粥递到他嘴边,一勺一勺喂给他。
一次他不小心磕了额头,肿出一个大包,偏要瞪着蓄满泪水的眼睛,倔强地不肯哭出声。陈玉珠就把他抱在怀里,一只手臂有力地圈住他,另一只手搅动着锅里的炖土豆,口里哼唱着儿歌,轻声哄他。
突然地,豆大的泪水就这么流了出来。那是他第一次,把陈玉珠真的认作了自己的母亲。
李煊对于母亲的全部嗅觉,不是富丽堂皇的宫殿中飘散着的馥郁檀香,而是一双粗糙的、布满伤痕的、常年散发着淡淡猪油味的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