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隆基耐心地提点他。“你做宰相,一步登天,太显眼啦。”裴固舟还愣着,铃铛已笑着恭喜他。“裴郎官,您这一步,明着没登天,暗里可是腾云驾雾啦!”“是!”裴固舟解过味来,顿时感激涕零,语无伦次述说了一番,突然话语一转,变得分外恳切。“臣妻早逝,臣无意再娶,膝下只有一根独苗,今年刚满十三岁,人虽笨,却是臣花了多年心力,四处延请名师,好不容易教导出来的好孩子。臣不舍得带他去灵武受苦……”“哦,你想叫他做羽林军?是小了些,不过你舍得,叫力士看着就是。”李隆基有些疑惑。照说裴家的儿子用不着从军功上出身,尤其裴固舟领旨去灵武,说不定还能投李玙的缘法儿,官职低不了,为何说着说着,竟有托孤的哀凄意味?裴固舟从袖管中掏出一摞地契凭证,双手捧着献到李隆基眼前。“臣在长安的铺面,占据东西两市最好的位置,尤其东市,足足有一条街,背街的仓库作坊又有二十亩地。臣在长安城外还有田土庄园一千两百亩,俱是最上等的水田,还有臣妻子的嫁妆田,乃是当初中宗韦皇后给长宁公主的陪嫁,亦有巨万之数……”“嗯……?”李隆基颇为意外,“原来是你娶了杨洄那个妹子?”裴固舟瘫坐在脚后跟上,痛苦地望着子佩的前任公爹。“臣的娘子初嫁废太子,抄家时被左卫削了一刀,耳下留下伤痕,后来再嫁于臣,足足八年,臣自以为伉俪情深,婚姻美满,足够抚慰她从前的挫败。可是在她死后臣才知道,原来她一直遗憾,只因臣未能出仕,孩儿生来就低人一等,于亲友间亦不得不屈膝侍奉。她若还在,臣定会规劝她,一个人的福气太大了,难免承托不住。可是她走得……冤屈,她留下的一字一句,都是敲在臣心尖上的钉子,拔不掉,忘不了。”“朕知道。”李隆基皱了皱眉,有点头痛,又有点奇异的共鸣。他舒展了下筋骨,肩膀脖颈发出嘎拉拉的声响,人老了,身子像个陈旧的木偶人,处处关节缺乏桐油。“女人……唉,”李隆基长长叹息,与他推心置腹起来。“你还年轻,等你到朕这个岁数,越是久远的事儿,记得越清楚,尤其是女人的一颦一笑,一嗔一喜……”李隆基脸上的表情很奇特,叫人摸不准他说的到底是惠妃,还是贵妃。“越想,越觉得欠她的。”铃铛忙上手替李隆基拿捏肩胛骨,裴固舟犹豫了下。“臣带出来的金银已全部资助前线,只能以长安资财报效太上皇。请太上皇收留臣的儿子,保他不死,随您返回长安!他的前途,臣交托给高郎官。”“这是为何?”李隆基愕然。裴固舟抬着一张泫然欲泣的脸,提声道,“请您答应臣!臣实在没有别人可以托付啦!”李隆基看着他,眼里渐渐浮起寒霜。“三郎生性仁厚,面上虽然凶横,其实绝不会推罪家眷扈从,你怕替朕办事得罪了他,也不至于怕成这样。”“不不不!”裴固舟慌忙摆手。“臣不是怕得罪元帅府,太上皇乃千古罕见的英主,只要您在,叛乱定能平息,臣与儿子定能返回长安,臣的财产,也不会损失一分一毫。臣,臣是希望儿子光明正大的出仕,又不愿他与叛军一刀一枪拼杀……在您身边他最安全。倒是臣这一路上,万一遇见……”从李玙登基起,剑南道上下人等,无不提着‘圣人’两个字说话,独这个裴固舟体贴,每每提及,皆以‘元帅府’替代,唯恐惹他不高兴。李隆基冷硬的面色缓了缓,铃铛忙扶起裴固舟。“可怜天下父母心啊,小事一桩,朕答应你。”作者有话要说:感谢在2021-06-22?19:42:47~2021-06-24?03:29: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:你篮?2个;小树叶、xiao1xiao?1个;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:夏痕痕?18瓶;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别来沧海事,三北方就是冷,?与蜀中截然两样,才十月夜里就过了霜,城门铜环上结着细碎的露珠。裴固舟一行人到了灵武城外,?凭新封宰相崔圆的名帖叫开城门,?没见到新君李玙,倒是先见了那位大名鼎鼎的新晋户部侍郎兼江淮租庸使,第五琦(姓第五,名琦)。“太上皇的身子不错吧?”第五琦说着,?视线并未从面前的账簿和算盘上移开,甚至边说话边乒乒乓乓地拨拉着算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