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何尝不想把她拘在身边,亲眼盯着才放心?可她是个不见棺材不掉泪的傻大胆,尤其现在六郎纵着她,越发自以为是了。”杜若沉沉叹气,好比韦氏当年叮咛,叫她万万不可与李玙交心换命,有用吗?道理她都懂,可还是一头栽进去。龙池殿。大火从勤政务本楼方向蔓延过来,连片辉煌的殿宇被火舌舔舐吞没,琉璃瓦片片剥落,只剩下巨大的拱柱尚未坍塌。李玙手足并用,从院墙攀上房梁,脚踩着屋脊那条赤金巨龙的龙首站起身,感到周遭热浪滚滚喷薄。这里是整座兴庆宫的最高点。正午阳光正盛,他拔出郑旭让给他的剑,将剑锋正对日光微微旋转,白银样光洁的三棱刃犹如镜面,折射出愈加刺目的光线,将信号发送到宫外。不过一盏茶功夫,果儿和秦大带领五十名私卫,从道政坊绕道明光门冲进了龙池殿,砰地重重跪地,激动不已。“殿下!属下还以为您已经……”“属下守在宫外不敢擅离,太子府恐怕……恐怕……”“殿下!您知不知道圣人已经……”李玙抬手打断。“不必说了,如今胜业坊、永嘉坊、道政坊如何?”“叛军主力从春明门攻入,进城便大肆劫掠烧杀,这三处皆已不保!属下等原本守在胜业坊,小心隐藏,才没露了行迹。如今兴庆宫、太极宫两处都烧了,却为何独独保全了大明宫!至于他们一路经过的平康坊、宣阳坊、务本坊、崇仁坊、安兴坊、长乐坊等等,皆是世家大族聚居之地,人口稀少,且许多人已举家外逃,所剩者无非女眷幼儿奴仆,毫无抵抗之力,或关门自尽,或开门投降,也都……没落着好!”——只听‘铛’地一声脆响!李玙把宝剑直直钉进脚下龙头的红舌之中!那条舌头鲜红如血,从前不过是屋脊肃穆色调中的一抹鲜艳装饰,如今却仿佛代表着正在泣血挣扎的长安。“十六王宅呢,百孙院呢?”“跟圣人走的不知到了何处。但各亲王公主家都有不肯走的子弟,听闻有人往城西延寿坊、光德坊去,那边有义军加固坊墙,预备死守!还有人守太庙!”李玙听得精神振奋,惊喜道,“啊?好样的!”果儿耳尖一抖,目光炯炯的望向李玙。“殿下预备如何?”他眼尖,看见李玙襟怀处渗出一丝血迹,忙从内袍撕下布条替他包扎。“殿下方才遇见叛军了吗?竟受如此重伤?”果儿疑惑地看向李玙那把毫无血污的宝剑,不解他的伤从何而来。一时包扎完毕,果儿解下李隆基御赐的青龙剑,双手捧着奉给李玙。“大明宫……”李玙深吸一口气,打断了果儿将要出口的问题,认真打量手里这点人马。“圣人开元二十四年从大明宫搬到兴庆宫时,便传说大明宫藏着则天皇后搜刮多年的万千珠宝黄金,可是隐藏极深,历经三朝都没找到。这话安禄山一定听过,所以心生垂涎!孤生在大明宫,对沟渠密道宫室十分熟悉,孤打算在那儿给叛军找点儿麻烦!不过,这么干非常危险,各位的家小倘若已经出城,或是困在何处亟待援手,就尽管去吧!李唐社稷岌岌可危,也许过完今年就不复存在,各位对孤,不必再尽忠啦!”——这突如其来的转折让诸人都有点回不过神来!除了秦大、果儿和章台,其他人都是李玙的私卫,身契在太子府,受他供养多年,几乎可以算作是他豢养的马匹牛羊。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,自从李玙与圣人撕破脸以至生死不明,这些人便都知道,该轮到自家捐躯上阵了。可是万没想到,大难当前,李玙却叫他们自寻生路,甚至丧气地说出江山倾覆的话来。数息后,秦大才惊愕的问。“殿下入宫那日便命属下守在胜业坊,至今足足半年。若非如此,属下怎会眼睁睁看着叛军冲进太子府,抓走两位娘子?!可殿下做出诸多安排,难道,难道只是为了……”他艰难的咽下唾沫,低声道。“……殉国吗?”李玙平静道,“你以为我布置人手,是为了寻机谋反,宫变继位?哼,如果长安尚存,我未必不会,但事到如今,我谋谁的反?继哪家的位?他望风而逃,民心尽失,把祖宗基业毁于一旦,我若把他的丑态昭告天下,作为继位的理由,那陇右、河西、朔方,乃至安西、北庭的节度使,哪一个能不生出割据之念?我一个人,扛得住他们手上千万兵马吗?”他声音一低。“远的不说了。当务之急,我要先在长安掀起一股风雨,叫活过这场战争的人都记得,唯有李唐,能带他们重回盛世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