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用李瑁回答,她明白过来,面色骤然通红,又转瞬雪白,泪水在眼眶里打转,整个人都崩溃了,发出极为尖利刺耳的叫声。“殿下要去救那个娼妇?她淫奔无耻,妖媚祸国,害的宗庙被烧,李家蒙羞,她却还躺在圣人臂弯里享福,你,你是不是男人?!”水芝柳眉倒竖,越说越气。“你定要赶去演那父子争女的丑剧,我就替你殉国!”水芝与李瑁成婚多年,温柔体谅,生养了六个孩儿,朝夕连体婴般手牵着手,却从来没有提起过一次杨字。她突然爆发的疯狂和妒恨把李瑁和郭县令都惊得呆住了。只听一阵疾风扫过,水芝拔下凤钗扎向心脏,竟是即刻就要寻死。“水芝!”李瑁死死攥住凤钗,慌忙道,“昏庸的是圣人,不是她!”水芝打量他青白交加却还能保持冷静的面色,心里越发伤极痛极,忍不住放声大哭。李瑁拍着她肩膀低声哄劝,家常白袍的领口与袖口细细两道月白滚边,雅致的一尘不染。“我去勤王,救的是李家天下,不是哪个妇人……前尘往事,我早已忘了,你又何必耿耿于怀?”水芝一把推开他,嘴唇发着抖,全身冰块似的冷硬。“是吗?那殿下是何时忘的,决意册立我时,还是养下这许多孩儿时?”“……你在说什么!”李瑁不解地皱起眉。水芝满面泪水,忽地摘了右耳上硕大垂饰紧紧捏着逼到他眼前。那是一挂紫水晶与红宝石拼的葡萄串儿,颗颗拇指大小,紫红透亮,配上黄金的果蒂,碧玉的果叶,惟妙惟肖,矜贵沉重,单按材料算,也值得百万。水芝向来爱戴这个,连郭县令也常见,奇怪的却是累累坠坠只有一只,左耳她便单塞一颗细细云母石的耳钉,两厢对照,甚是趣怪。“殿下当初以此物向我下定,我便觉得奇怪,定者定也,成双成对图个吉利,哪有人家定礼是半边耳环的?再说这样大,拆开来做两件,四件都够,为何非要吊个半边?”说起往事,水芝哭得更厉害了,含泪嘶喊。“这东西是她留下的,是不是?殿下与她一人一只,是不是?!殿下随身携带,因为念着她!用来下定,是要我填她的空儿!”——对杨玉的妒忌、羡慕、怨恨、向往,水芝这么多年第一次这么清楚地表达出来,还是当着郭县令的面,声嘶力竭,全无矜持。李瑁简直傻了眼,没想到她宁和面孔之下竟藏着这么大一缸干醋。“原来你是为这个……这东西原本确实是一对,我随身带着,确实是因为思念它的旧主。”李瑁拨弄着活动的宝石,令葡萄们彼此撞击,发出泠泠清脆之声。他的话语声也轻快温柔,甚至带着笑意,与平素的沉郁内敛完全不同。“这是我大伯四十多年前做的,卖掉了仅有的两个庄子,才淘换到这么多这么大的宝石。一只在我大伯母的棺木里,这一只送给我,是提醒我,君子,只能娶真心爱慕的女人,绝不能因为失去爱人便拿他人搪塞。一个人不管遭受多么沉重的打击伤害,只要立身持正,不忘初心,人生就是自己的,幸福和宁静谁也夺不走。至于用它向你下定……”李瑁心底泛起一股激荡的震颤。“是因为,我想给你长久的甜蜜安定,就像我大伯母得到的一样。”水芝意外地啊了声。郭县令旁观许久,终于极轻地出了声,“殿下真够男人,王妃别瞎撒气了,把你男人气跑了有何好处?”他嘴角一抽。“那妇人眼睛瞎的!你可别学她!”水芝面孔倏而由雪白转为通红,泪水没停,反而愈加大颗大颗滚下来。李瑁听到郭县令指代杨玉的用词从‘小娼妇’而至‘那妇人’,已然客气不少,便不与他计较,只温柔笑看向水芝眼底,逼得她不得已松了口。“那——你去罢。”水芝无奈地扭头叹息。“我虽无知,却知勤王需有人有兵,殿下一心为公,但兵马如何调度,粮草如何周转,通通一无所知。况且长安已破,殿下此去,与飞蛾扑火何异?”郭县令顿时急了,拍案道。“王妃所言大为不妥!下官听说,王妃娘家是韦家旁支,因而未受韦坚案牵连,而且人口繁盛,下代子弟已经出仕。他们难道不正在城里望眼欲穿,等王爷天降奇兵?就不说王妃娘家,单说王爷的亲眷故旧,难道都跟圣人走了?圣人能顾上几个?走不脱的就要等死吗?还是王妃以为,即便叛军进了城,公卿贵族也能独善其身?”水芝想起林娘子、韦八郎、韦九郎,还有几个可爱的侄儿侄女,登时悲从中来,捂着脸痛哭失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