卿卿扯着杜若的衣袖咿咿呀呀撒娇。十六岁的大姑娘,小时候的机灵劲儿哪去了,没人教养,就生成个匪类?杜若头疼,起身向六郎福身。“太晚了,虽是亲兄妹也该避讳,小王爷先回去,明儿百孙院的课程,倘若没睡懒觉,该上还是上。”卿卿脱口,“六哥不用……”却被六郎打断,“听你阿娘安排罢!”他搀扶杜若,手架在她胳膊肘上,不让她拜下去。“——杜娘子万万不可!您是长辈,怎好对我行礼?小王这就走了。改明儿送您出去,卿卿倘若不牢靠,还是小王来办。”送走六郎,卿卿扁扁嘴,哇地一声扑进杜若怀里。“阿娘好狠心!”杜若也哭,卿卿哭起来像个泥鳅,滚来滚去,鼻涕眼泪蹭了她满身。杜若扳开她的脸,泪水晕花妆容,满面红红黄黄惨不忍睹。“啧,瞧你这一脸花里胡哨!”卿卿不依地扭了扭。“阿娘不懂,如今就时兴这个,脸上涂抹成张白纸,叫人笑话。”“七年前阿娘忽然走了,阿耶病了,外头有没有人欺负你?”“才没有!”卿卿骄傲地一挣。杜若才刚放心,便听她滑溜溜地跟上一句。“有六哥,谁敢欺负我!”杜若无奈扶额,严肃地讯问她。“阿娘在时,整个宗室两三百口,数你呼风唤雨最是威风,世人谁不知道你李三娘的大名?为何阿娘走了,就全靠六哥保护?你立不起来,那些指望你的人怎么办?你小时候得过铃兰多少温柔照护,就算与大姨来往少些,总是你嫡亲的姨娘、表姐,你就不管她们死活吗?李卿卿啊李卿卿,人生在世,人家怎样看你不要紧,你自己怎么看自己最最要紧,你要一辈子挂在六哥手底吗?”卿卿讷讷不语,眼角却是红了。“还是阿娘走的不光彩,所以你没底气,该争的不敢争,样样随旁人摆布?”“……也不是。”“那为什么?”卿卿小脚丫子一蹬。“反正有六哥在……我想那么多干什么。”杜若摇头,抬手拆她的辫子。卿卿从妆台上取个金镶玉嵌的梳子递上来,可是杜若笑笑推拒,只用五指梳理,卿卿咿咿呀呀哼着小曲儿,很是适意。“叫你打发龙胆,委不委屈?阿娘知道你从小喜欢她,那回落水调开她,你就不大高兴。这回呢?”卿卿背对杜若,削薄的两支蝴蝶谷线条清晰,果然是个美人。“我知道龙胆有歪心思,她特别向着大哥,尤其与大哥喜爱的那个初音交好,话里话外老挤兑六哥。可是阿娘……”卿卿转过身,可怜巴巴的依偎到杜若怀里。“我小时候身边的人就剩龙胆了,她夏天喜欢用晚香玉熏袖子,闻见那味儿我就想起阿娘。”杜若听得心酸,搂着她柔声喃喃。“阿娘要是在,你早就嫁人有娃娃了,你这么恋旧,惦记一丁点情分不肯松手,往后怎么做人家的娘子,人家的阿娘呢?”“我不管,我还是个娃娃呢,张良娣说了,大姐当初议婚,家里有苦衷,不得已快快打发。轮到我却是命好,大可以由着性子来。”“你二姐许的什么人家?”提起红药,卿卿难得沉着脸叹了口气。“那年阿娘走了,大哥高兴的不得了,说太子府从今不用绑在贵妃娘娘的腰带上,终于扬眉吐气。张良娣也由着他,让他做主寻了荥阳郑家的一个小郎君,说是百孙院哪位哥哥的伴读,年轻俊彦,内宅干净,性情又和煦温柔。”杜若一听,“那很好啊。”“好什么好,一点也不好!”卿卿愤懑。“二姐又不喜欢,嫁之前就天天闹,大姐也帮腔,连上吴娘子,家里鸡飞狗跳,然而究竟没用,还嫁了——嫁过去半年,那小郎君竟就病死了!”杜若愕然。“二姐平白做上寡妇,迁怒大哥,不肯与吴娘子往来,困在郡主府哭哭啼啼。偏大姐与姐夫琴瑟和谐,生了又生,拢共三个孩儿,委实顾不上二姐。”杜若叹了口气,抚着卿卿顺滑的头发。“即便阿娘还在,四面周全,替她挑的夫婿也未必合她心意。女郎运数本就多半在旁人手里,自家握住的那点一定要好好把握。”“啊?哪点是我能把握的?”卿卿瞪着两只笨鹅大眼看过来,堵得杜若不知从何说起,卿卿倒也不放在心上,眼皮子一翻,担忧起另一件事。“阿娘,我不嫁人,往后是不是难得见你?太子府终究由不得你随意进出,你又要避开阿耶,那我跟六哥只好装作你还是死的呀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