杜若两手交握搭在身前,眼睛服服帖帖地看着地板。“妾不敢与闻如斯要事,圣人所说,妾一个字都没有听见。”“……哟?”李隆基眨了眨眼,似乎很喜欢杜若绵里藏针的个性,不仅没生气,反而笑着说下去。“剩下那些个,要么记挂过小日子,不乐意担当重任,譬如阿瑁、阿璘;要么难堪大任,念的书恐怕还不如杜娘子多;要么软弱可欺,上殿议政,几句话被相爷压得喘不过气……挑来挑去,竟还是三郎最好。”“是,妾明白圣人当初为何独独看重太子殿下。”“嗯……?”李隆基的笑意滞在半路,几乎以为听错了。他隔空向杜若的心口指了指,收起慈爱面目,语带威胁地冷冷问。“那你说说,朕为何单单取中三郎啊?”“当初圣人抬举太子,是因为太子缺乏倚仗,既没有母族,又没有扎实牢靠的岳家。可是数年后,韦家与窦家的矛盾尽解,韦郎官太过能干突出,王忠嗣与皇甫惟明也不断立下功勋,因此圣人侧目,放任李相攻击太子,制造韦坚案、杜有邻案和王忠嗣案。”“你……”一股极其强烈的不安瞬间掌控了李隆基的心脏,以至于他甚至瞬间生出了除掉杜若的冲动。“至于太子为何对妾依赖深重,以至于太子府妻妾颠倒,妾的姐夫忘乎所以,胆敢检举太子谋反,妾全家离散,亦都是因为太子有与圣人一模一样的盘算。”“……什么盘算?”李隆基嘶哑道。杜若绷紧的面孔微垂,长长睫毛盖住了她真正的情绪。李隆基只能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一种空洞的绝望,一种……‘已然如此,又能如何?’的坦然。“势取平衡,乾纲独断。”李隆基调整姿势,把隐隐作痛的后背牢牢实实靠在椅子里,重新审视这个漂亮但是尖锐的女人。“圣人用孤立无援的太子,来平衡其他皇子的妄念,也用太子来平衡大权独揽的李相。帝王心术好了不起,保住三王闯宫后十八年太平岁月。至于太子,有样学样,用妾平衡韦家和窦家的争斗。太子喜欢妾,因为妾身后无人,永远从属于他,绝不会威胁到他。”杜若抬起头,与李隆基冷冷对视。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直面圣人,距离很近,能看清这个阿布思临死之前,喷着血水痛骂的人。她想起李玙曾经无数次提起不愿与他样貌相似,却下意识模仿他的手段。李隆基的眉尾分明画过。在他这个年纪,眉毛不可能保持这样浓密,也不会是这样上扬的角度。画过以后的眉梢修长微扬,显得眼窝深邃幽暗,熠熠有神,即便皱纹密布,仍然有种足以洞察人心的敏锐。“圣人好心替太子挽留妾,是因为知道太子有病在身,即便痊愈,也远远不足以威胁圣人。圣人向来把儿子们看做敌人,如今手中握有一击以致敌人性命的法宝,才给予少许怜悯。”杨玉、七宝、高力士、五儿等,无不屏息静气,连指尖都不敢抖一下。空气紧绷的就快爆炸,李隆基颓然倒在扶手椅上,难以置信地盯着杜若,眼角神经质地快速抽动。“你——”杜若低头,温顺地答了个是。李隆基一拍扶手,爆发出厉声大吼。“你即刻滚出长安,永远别想与朕的任何一个儿子再有瓜葛!”杨玉悚然变色,不明白情势怎会突然演变至此,更怕杜若招来杀身之祸。她屈身预备求情,话没出口,就瞥见杜若嘴角掠过恍惚的笑意,稍纵即逝。杨玉稍微一愣,杜若已恭敬地弓腰站起身,声音镇定如常。“是,圣人,妾遵命。”杜若说走就走毫不留恋,细伶伶的身条刮过,撇下殿内诸人面面相觑,眼神不自觉全跟着她。片刻后,殿外传来李璘大呼小叫,撞门而不得入内的动静,喊的是‘圣人亦是多情种,为何不懂你我情浓之苦,再说明明就是我先看中你的!’。不知杜若说了什么,他又一蹦三尺高。李隆基喘了口气,恨铁不成钢地气哼哼道。“这个人!简直不识抬举!”杨玉嗔怪地瞪他一眼,不肯接话,李隆基只得向右边去找高力士抱怨。“朕的儿子果然像朕,偏要跟兄弟抢老婆,可惜朕的儿媳却不及骊珠痴情,竟要撇下夫君另嫁他人,谁给她的胆子?!”“这——”高力士为难地不去瞧杨玉的面色,心知他是忘了杨玉的来历了,只能和稀泥地呵呵傻笑。旁边七宝躬身接话。“可不是,世上谁比咱们娘娘痴情呢,认准了,千难万难也要成事,不喜欢,担着骂名儿也不要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