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当心些,别叫荆棘挂了衣裳。”杜若感慨万千。这一幕幕,委实与她当年初进王府,被婆子带去仁山殿的情形重叠。对这座坚固的府邸而言,她是个了然无痕的过客,来了,溅起一圈涟漪,走了,一切恢复平静。杜若心事重重跟在李璘身后亦步亦趋,往事纷纷繁繁跌宕而来,忽听李璘惊讶地叫了声。“——三哥?!”杜若猛然抬头。只见青石板阶梯上头,离李璘步距离,凭空多了个人。身量极高,然而极为瘦削,支离骨架支棱开宽大的青灰衣襟,空落落挂在肩上,侧颜更是憔悴,嘴里叽叽咕咕不知念叨什么,往下走几步,驻足沉吟摇头,掉头向上,再几步不对,又向下,好像在走迷魂阵。“你怎么在这儿?”李璘脚底踉跄了下,随即反应过来,把杜若挡在身后。借着树枝掩映下稀薄的月光,李璘能看清李玙的神智已经消散在眼眸之后,错乱涣散得缺乏实体。许是长期没有出门见人的缘故,李玙仰面朝着雾霭蒙蒙的月亮发出寂寥叹息,苍白的皮肤血色全无,像个夜半出来偷食天地精华的鬼魅。李璘想上前,但被杜若伸手拦住了。“三哥七年没出过太子府,外头朝臣说他死了疯了,还有说圣人因你迁怒禁足,把他关傻了!连我都……”“嘘——”杜若语声静定,拉着李璘步步后退,一直退到李玙视线范围之外。在他们走动的时候,李玙的眼神没有一丝抖动,仿佛压根儿看不见。“这……”惊愕和恐惧从凝固的空气里缓缓渗出来。半空寒星点点,夜枭凄厉的呼喊夹着风声,掠过殿宇、池塘和舞榭歌台。李璘简直难以置信,甩开杜若原路返回,直走到低一步台阶处,紧紧贴着李玙仰脸呼唤。两张相似的面孔近在咫尺,面面相觑。居上者空洞萎靡,在下者跃跃欲试。杜若顿时有一丝恍惚:仿佛李玙年轻的灵魂去了李璘的躯壳。李玙没有丝毫反应,沉醉在小世界里,甚至咿咿呀呀哼起歌儿来。这个用不了多久就会雄踞帝国权力巅峰,继承万里疆土,手握五十万雄兵,令四方蛮夷闻风丧胆的君主,此时此刻就像个没有生命的傀儡娃娃,只要有人能钻进他空洞的心灵,唤醒一点点反应,便可轻易将那空前绝后的权力攥在手中,纵横四海,所向披靡。“三哥,你,你!”李璘举起两臂,徒劳地在李玙眼前挥舞,继而紧紧攥住李玙冰凉的手,将它摁在自己额头上。眼泪顺着年轻人挺拔的鼻梁汩汩而下。“只差一步了,你要倒在这儿吗?!”连李璘都替他不甘心。“等了三十一年,我三岁你就说要当皇帝!到底怎么了?!你醒醒!”然而李玙轻飘飘地抽出手,困惑地打量弟弟。“……阿翁?阿耶?”风骤然大了起来,夹着碎石子与枯木掀起李玙空荡荡的衣襟和袍袖,露出他干瘪的胸膛,手腕上陈旧的迦南木十八子,还有一对小小的紫玉坠脚。“桥呢?桥呢?”李玙喃喃,茫然的目光在杜若和李璘脸上来回逡巡,仿佛问路。杜若震颤不已,两手不由自主握成拳头,那回到长安才养起来的指甲深深扎进掌心的肉里。李璘抽了抽鼻子,闻到一股非常浓郁的香气,如影随形,因为李玙的到来弥漫在三人中间。————————马车里。李璘满脸难以置信,双手架在膝盖上抱头喃喃。“你说三哥早就有这个怪毛病?从前就发作过?这太危险了,我怎么不知道?他教养我十年,我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。”“我在太子身边十二年,也只见过一次,可那绝不是怀太子曾做诗向则天皇后乞怜,说一摘使瓜少,再摘使瓜稀。三摘犹自可,摘绝抱蔓归。如今殿下正当盛年,在序齿靠后的皇子中资质突出,如出此言,圣人必生疑心。”李璘情急之下没有分辨出她称谓的变化,只急着追问。“那你觉得我应当怎么跟圣人说才好?”“这取决于殿下是要替太子延请名医彻底治疗,还是要毛遂自荐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