为人父母者,谁不希望孩子无忧无虑长大,长成个大头虾,糊里糊涂,什么都不会算计?如果辛苦半生,孩子要走和自己一样辛苦的路,杜若情愿不生了。李璘退到杜若身边,抓紧她肩膀,提气向下一跃,悄无声息地稳稳落在院中仅有的一小块厚实的草地上。杜若小心走上台阶,忽听漆黑的房间里传来少女哀怨的叹息。“没想到二姨这样刚烈。偏我那日没去,多亏大姐姐肯出头帮她。”龙胆道,“小杜娘子的夫君犯下滔天大罪,她刚不刚烈有何分别?总逃不过一个死字罢了。”卿卿色变,分明听得怕了。“为什么要死?圣人都放过她了。”可龙胆偏偏要捡难听话说。“俗话说夫唱妇随,她不死,一个人四处流落,有什么意思?虽然她还有爷娘,有姐姐。可女人没了夫君,又不肯另适他人,还不如死了痛快,与夫君泉下相随。”杜若定住脚步,觉得龙胆的态度不同寻常,更疑惑为何她回到卿卿身边。李璘掏出小银剪刀小心剪开糊窗户的霞影纱,掀开一角,方便杜若窥视。杜若颤颤凑近,凝神细看。七年不见,卿卿脸上柔婉的线条长开了些许。右眼下的泪窝,也已经随着年龄渐长而变浅,只剩一道似有若无的影子,仿佛画眉带错了一笔。至于衣装发饰,全取粉莹莹蓝绿两色,温柔浪漫,大蝴蝶结从发簪到领扣到飘带到裙角,乃至正正并齐在榻前的绣鞋,无所不在。“譬如杜娘子,受阿耶拖累,与太子不得善终,索性自戕。奴婢便觉得十分有气节,强出小杜娘子许多……”卿卿厉声打断她。“去你的!我阿娘才没有死!我阿娘没那么蠢,她一定不会寻死的!”两人原本并头躺在碧纱橱里,卿卿气性上来,狠狠一推。龙胆不得已下地,却还轻声反驳。“……就算不是自戕,也已死在他人之手,不然怎么不来看望你?”“你!你天天就盼着我阿娘死了!我告诉你,她没死没死没死!”卿卿气的没法可想,盘腿在榻上,两手咚咚锤床,嘴唇紧紧抿得发白。龙胆见好就收,深深吸了口气,目光钉在卿卿眼窝里。“好好好,小郡主说什么就是什么,奴婢一张臭嘴,讲的都是屁话。”她假模假式地整理床帐,也不等卿卿吩咐,径自蹲身告退,从侧门出去了。卿卿见她走了,方才的凶相一扫而光,呜呜趴在枕头上放声大哭。杜若在外看得心焦。这孩子怎的一点子城府都没有,被别人三两句话搅和的心神大乱。李杜倚在窗边停了很久,直到卿卿抽抽搭搭止住啜泣,两眼失神地望住屋顶藻井,喃喃自语。“阿耶,阿娘真的死了吗?她怎么不托梦给我?”说的杜若好生心酸。良久两人退到前院游廊下避风,李璘咬牙问。“你真不进去见见……?”“不见。”李璘眼底闪过意外的微光,试探地问。“到底是储君府邸,夜半探访,可一不可再,今日错过,往后不好再来了。”“等卿卿出了这道门,我才方便与她相认。”杜若语气平静,说完关切地转头看着李璘。“你还没回答我,为什么你经常来这儿呢?”静夜里,两人起伏的呼吸异常明显。李璘交握的手指在杜若一眨不眨的注视下紧张的反复握紧松开。片刻之后杜若开了口。“阿璘的难言之隐,是关于太子吧?”李璘脸上不可抑制地露出讶异,随即艰难地挤出一个字。“是……”鸳梦隔星桥,一两人方才进来时,?是从永王府避开左右千牛卫巡夜,自角门潜入,顺花木掩映的小道而至明月院。回去原路返还,?行至乐水居后门时,杜若倏然抬头。“你听……”乐水居久已无人居住,?一派荒烟寂静。夜半时分,?前门只有檐角撑出一盏挑灯在风里飘摇。李璘一跃而起,站在杏花高高的树杈上凝神去听,除了兴庆门整点打更遥远空寂的回响,就只有铮铮几下琴音,仿佛银铃。“诶,这是……”他四下张望,寂静的庭院风声沙沙,?偌大太子府人声寥落,唯有高处仁山殿还亮着一星微光,遥遥与眼前辉映。琴音倏然又起,两人侧耳倾听。总是嘈嘈切切一段交错迅疾的小调,仿佛野马下坡快不可当,?然后咣当刹住,?抖出几个迟滞犹豫的尾音,片刻后重头再来,听上去就像一股洪流奋力冲向水闸,?却无法挣脱束缚。李璘听了三段,跳下树面向杜若时便有些犹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