比起一般久困深闺的妇人,她的动作更利落,发髻也简单,脑后紧紧扣一个圆髻,鬓角、刘海皆无,光秃秃插一只独头蓝宝簪,简慢的像个小寡妇。墓碑上有些蛛网浮土,?她拿小扫帚下归置完毕,叩头祭拜,然后爬起来绕着小小的土堆转了两圈。这坟墓刚培过新土,换过压条石,还有几枝嫩绿的新枝插在碑前。侍女觉得奇怪。“谁替大娘子修的坟?收拾的这样干净,?回来路上听说夏天灞河发大水,?淹了不少地方,二娘还担心这坟受侵害,紧赶慢赶,?真没想到!”她忖一忖,猜测。“兴许是小郎君?”杜若失声长笑,?笑声中有浓浓的悲怆。“他?他但凡懂事一丁点,把爷娘放在心上一丁点,杜家何至于此?!”话音未落,?她蓦然转向墨书。“走吧,瞧瞧子佩,然后就去寻海桐。”两人迤逦而去,墓碑上赫然写着:韦氏女寄萍及其女杜若合葬之墓。——————京郊,袁大郎宅。“……你就为了不被他找到?!”窗外雨声沥沥,房间里点着清淡的安息香。海桐第三次向窗外张望,确认院子前后门被两个婆子把守得严严实实,才从软榻底下翻出一个精致的细楠木双层夹锁机关匣子,东翻西弄转了半圈,抽出一张薄薄的白纸。“这张度牒,从开元二十四年铃兰交给奴婢,到如今足足十八年了,奴婢当它是你的性命那样珍重,一时一刻不敢假手于人!这几年,日日夜夜盼你回来,拿着这张纸就能重新做人,你偏……你偏就丁点儿音信没有!”海桐展开度牒的手指微微发颤。杜若不知道在想什么,半晌“嗯”了一声。“那时节小郎君来找奴婢,说你死了,奴婢不肯信——奴婢知道,不到实在没办法,你绝不会自我了断。倘若是被人所杀,那人必是恨极了你,怎会好心肠替你收殓尸身?可是想到果儿那厮的龌龊心思,奴婢便陪小郎君哭了一回,像模像样替你和大娘子做了法事。”“可奴婢真的没想到,年复一年,你和墨书就真的丁点儿消息都没有。起初小郎君和果儿还常来望望奴婢,提起你,或是想从奴婢嘴里打探,后来时日长久,终于都搁下了。”说到这里,海桐好像担心伤她心似的,声调很轻,半是替李玙解释。“七年杳无音信,谁能相信你还活着?”杜若并不意外。“七年是太久了。倘若当时我就藏在你这里,他们终究能翻出来的。”他们——两人对视,海桐憋着千言万语,胸膛随着喘息微微起伏,半晌终于忍不住怨愤地抱住她捶了下。“二娘!你这一招置之死地而后生,多么凶险啊!”海桐越想越后怕。“想杀你的人何止薛王妃?何况打仗,前线刀剑无眼,奉信王所幸是连胜三场,倘若败了呢?倘若死了呢?就凭小二娘就能护住你了?你瞧这回!京里人人都知道奉信王冤枉,是被安禄山逼得没法子了才北归。可是到末了,安禄山什么事都没有,被人千里迢迢捉回来的是谁呀?!倘若不是那姓郑的将军手下留情,他砍了你和小二娘……谁能替你讨个公道?!”“我不用别人护住。”海桐本来只是大悲大喜之下下意识的叨叨,没想到杜若会蹦出这么一句,当即就愣住了。随即她怀疑地在墨书身上溜了一眼,想到另一个方面。“你也学会飞檐走壁了?”“……”杜若白了她一眼,对这异想天开懒得解释,却看见海桐担忧关切的红眼眶,是这几年来,洒脱的星河和憨直的墨书绝不会挂在脸上,为她感同身受的难过。“现在不是挺好。”七年不见,杜若的身形紧致挺拔了许多,不复从前弱质纤纤,力不胜衣的娇嫩模样,海桐反而富态了,脸庞撑得圆圆,想来是生活顺遂的缘故。“从前你劝我远远儿的走开,我总不敢。想到一个人天南海北四处去,就害怕。直到星河劝我,一个人活在世上,束缚越少越好,一步踏出去,天地多么广阔。从前良娣的头衔束缚我,不敢纵情与夫君倾心相爱,平白生出嫌隙;杜氏的门楣束缚我,不敢撇下所有另觅他途。”杜若深深吸一口气,声音低哑而恳切。“这几年我没学会飞檐走壁,可是我自由了。从前种种,譬如昨日死,从后种种,譬如今日生。从今往后,我不是什么寄名的尼姑乐水,也不是什么太子良娣,我就是杜若。”“那你连小郎君也不肯见了?”“不见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