星河慢悠悠摇头。“真不是防备裴老板,实在本钱少,豪爽不起来。裴老板出身高华,裴相死了才几年呢,长安城里提起裴字,谁敢不给三分薄面?可姚家不同,到底是倒了灶了,身家也薄。”两人说话都干脆,三言两语理了个章程。这时候星河才徐徐交代。“我二姐不好明着出面,不过要领她那帮相熟内眷一道动手,也出个力。”裴五顿时变色,一按桌面站起来,走到窗边深深吸了两口气。“呵,某还以为杜娘子瞧得起某,是撇下良娣来与某谈买卖的。”星河不明就里。“杨四娘英年早逝,裴老板就跟太子府掰了吗?”苦涩顺着喉管轰地涌上鼻腔,逼得裴五差点哭出来,幸而是背对星河。他赶紧从荷包里拿个槟榔塞进嘴里,鲜香冰凉的汁液平息掉心头苦涩,裴五才从容地掸了掸袍角。“那倒不至于,是某怕良娣想跟某掰了。”星河笑着安慰他。“我二姐极念旧,别说裴家还有个小三郎,即便杨四娘无所出,照二姐的性子,也要照看卓林一生一世。”裴五瞪眼吐了苦核,好半天才腾出嘴说话。他十分平静的回答。“是吗?那某念她的情。”——————转眼四月将尽,长安草长莺飞,春生万物,可是剑南道传回的消息却截然两样,说大非川一带暴雪不止,绥戎城、定戎城等处吐蕃人冻死冻伤无数,士气极为低落。圣人大喜过望,再发诏书催促王忠嗣出兵。同时,姚家筹集的五万件棉衣,已顺着裴五的商路浩浩荡荡抵达成都府。大战在即,相爷稍微放松了对韦坚案的关注,把更多精力转移到筹措粮草、配置将帅等方面,甚至亲自起草了一份奏表,表彰牵头捐赠棉衣的姚大郎,说举国上下众志成城,石堡城已在圣人囊中。这份奏表上的恰合时宜,得圣人御笔亲批的‘至善’二字,又登上天下官员都会阅读的邸报。姚大郎一时风头无两,俨然成了长安世家子的领头人。也是吏部会办差,瞧帝相二人胡吹,忙把姚大郎从待选的挽郎当中圈出来,轻而易举就送了个剑南道从六品县尉的资格。这个位置不得了,虽要出京,却去了这几年总不太平的剑南道。照姚家的想法,石堡城已经三战三败,圣人志在必得。王忠嗣这一仗倘若能赢,替他督办粮草、支应后勤的沿途人等,都能升至少一级。万一输了,或先得再失,长长久久打下去,剑南道有的是立功机会,远比在京中做散官来的有盼头。婉华听了姚家这番分析,又得姚大郎千恩万谢,许诺往后提携她的儿子,一时高兴,大手一挥,便做东邀请所有参与缝制棉衣的官眷在昙华楼吃酒,里里外外数起来,竟聚集了十人。那日刚巧小圆三朝回门,所以杜若没出来。再过几日,婉华单独再请杜若,因人少,就约在芙蓉苑。杜若早到,沿着曲江池走了一转,见绿油油的草地上杂花盛开,人来人往,又有撑开帷幕坐地野餐的,拖家带口甚至牵着狗儿,独她落单,身边只有一个啰里啰嗦的铃兰,正在无聊,忽见婉华姐妹相携走来。闪烁阳光下,婉华丰腴明艳,顶着一头惹眼的鲜红卷发,步态稳重,而星河就像条被豢养的小狗,前前后后跑跳着不安分。杜若忽然有点感慨。好几年没有和杜蘅一道玩耍了,和星河、海桐却常常相聚,恐怕杜蘅早就抱怨她目中无人。星河见了杜若,话还没说,先指着岸边一架牛车,车斗里铺排着几筐衣裳。“卖棉袄啦!十个钱一件!两件十八钱!”星河纳罕。“诶,这老板胆子好大,朝廷三令五申两市之外不准叫卖,他竟敢摆摊。”杜若与婉华忙着互相蹲身行礼,然后才手挽着手看那小贩。杜若随口道。“朝廷律令虽然如此,其实逾矩之人也多,且逾越必有大收益,比摆在铺子里卖挣钱,诶,不过这人真怪,眼瞅着一日日热起来,怎么卖上棉袄了?”“可不是。”婉华也想不通。“前番与裴老板商议时,才请教他,比如我们那样精工细造,细麻布的面子,羊毛鹅毛混的里子,加上精细针脚,铺子里一件能卖五十文,即便是旁人赶制,材料次一等的,三十文总要,他卖的真是便宜,想来料子寻常。”提起裴五,杜若不大自在,讪讪笑应了声。她十指从未沾过阳春水,虽然爱逛街,却没买过棉袄这种只能御寒的物事,听婉华所说甚有兴致,便走去看。星河看热闹不嫌事大,提起棉袄翻检,忽然顿住,长长咦了一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