星河捧着一碟新鲜樱桃,一颗颗往嘴里扔,像个麻雀边吃边吐核儿。才开春的天气,?杜若还穿缎子裁的小袄,?星河已换了细绢,窄袖立领短款,脚下高帮皮靴,?骑着马来的。杜若听得明白,提起米珠串的耳坠比了比。“论理姚相的后人,?太子提一句也没什么,可是相爷咄咄逼人,万一把姚家窜进韦坚逆案,?倒是害了人家。”“那是自然,我今天来寻你,阿姐还觉得落了行迹不好呢。”杜若从镜中瞥她一眼。世上像星河这么直眉楞眼的姑娘家真不多,寻门路办事,丁点都不肯捡人家中听的说。可杜若偏就喜欢星河这个脾气。没遮没拦,敞亮痛快,又不是真蠢,不让她往哪头走,扎一针就明白了。“大堂姐还打算再嫁吗?”“姐夫刚死那会子,她以为没男人要受欺负,是打算再嫁的,后来发现宅门里的事儿也没人管。她如今有两个相好,偶然应酬姚家亲戚,快活的不得了。”杜若怔了怔。“还有这等事?大伯娘不怕她名声不好,耽搁了桂堂?”星河用门牙叼着一颗嫩黄樱桃,调皮的摇头。“我阿耶没当上官儿给桂堂铺路,干我阿姐什么事?女人照管郎君儿子还不够辛苦吗?连娘家弟弟都得管?那我阿娘有十来个弟弟呢,难到她嫁了唐人,那些弟弟都要跟到长安来,叫我们家照管吗?那谁照管的动?只有你管的动。”“呃……”杜若词穷。“我阿娘说,别弄出野孩子就成,姐夫家产够侄儿吃用到二十岁,往后他自寻出路,我阿姐不用把几代人的担子扛在肩上。”杜若从没想过照回纥人的角度是这样看待寡妇生涯,颇有些不以为然。可她到底大些,又有夫有子,断断不能反比星河见识浅窄,只好嘴硬逞强。“这有什么的,公主还二嫁三嫁呢,遇见好的再嫁一回不亏。”星河嘿嘿一笑,抬腿坐上李玙偶尔临窗写字的条案,差点把花盆撞下来。“倒是你,拖拖拉拉到如今,二十三岁了,我挑的你看不上,你到底要寻个什么人物?你这岁数,人家不当你挑拣,只当你没人要。”星河佻达的翻了翻眼皮,拱手讨饶。“二姐,我来说姚家的事儿,说完就走,旁的不论。”杜若作势要恼,拿梳子指着星河的鼻尖。星河拧着脖子往天上看,满脸目中无人,有意吊杜若的好奇心。“我阿姐说,区区小事,不敢劳动太子张嘴,单请二姐帮忙……”“单请我,我能帮什么忙?”“石堡城不论打与不打,十几万大军屯在边境上,吃穿用度都是问题。听闻今年吐蕃严寒霜冻,到如今四月了还在下雪,草原上的草稞子都吃尽了。咱们大唐的兵有朝廷派补给,吃饭不愁,可是衣裳定然远远不够。王将军一直拖着不开打,圣人本来就不高兴,再开口向朝廷要棉衣,反把将士们架在火上烤了。不如我姐姐那侄儿抻头露面,以世家子弟的名头号召捐赠,请二姐应和,也在内眷之中鼓动一番,姚家掏钱收茧子,制茧袄,这头请裴家帮忙运输,时价多少,按行情走账。只一样,送去的衣裳上都要绣个姚字。”——这主意果然不错。杜若听到中间嘴角已经弯起来,凝目望向星河。这种深谙长安官场潜规则的点子,断断不是她那拼刀见血的蛮族大伯娘,或者坦荡宽和的大伯父能想出来,至于星河,肠子拐十八道弯儿,懒得收买人心。那就只有婉华,嫁过姚闳,所以能使出这样九曲回环的手段。杜若越想越觉得兴味盎然,一口答应。“好啊!不过既然算上太子府,提钱犯忌讳。钱我私下贴你,明面儿上就说是姚家出的,至于我等女眷,索性亲手缝制,一家五件也好、十件也罢,或是带着仆妇们一道,凑出一二百件,多少不论,要紧的是心意。”说干就干,星河回去与姚家商议,先从市面上搜罗去年的陈丝、羊毛、芦苇絮,大概有四五百斤,再去向裴五游说。自来商人没有不爱凑热闹的。寻常士庶既艳羡商人富裕,又瞧不起商人低买高卖,提起来没好词儿。所以裴五早就想做几件美名在外的善事,积一积阴德,听到姚家这番做作大感兴趣,忙把账目推给掌柜,亲自与星河攀谈起来。“难怪某听闻最近有人在各家当铺批量收购旧大氅、毛毡子、裘皮,连带旧货都涨了几分价格。原来是姚家!”裴五抱怨,“可见杜娘子防备某,不然让某去收,熟门熟路,好办事儿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