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啊……”九郎恍然大悟,僵直地保持住跪姿,手搭在推门而出的高度。他有万千个理由怀疑青芙说辞,甚至怀疑她居心,可是他没有,反而像得了醍醐灌顶一般,陷入深深的沉思。-----------------明月院。香樟木苍翠的树冠底下,三个石墩子围着个石头圆桌面,四下藤蔓植物攀附游走,把细长的触须搭在桌椅上,像虫子细伶伶的脚。一个人蹲在草堆里,头发胡乱挽成一把揪,蜀锦裁的石榴红裙子沉重,把草稞子成片压住翻倒,到膝盖头都被倒伏的草淹没了。她背对着人窃窃自语,嘤嘤嗡嗡听不清说什么。李玙不大想走近,别过脸吩咐雨浓。“叫她起来。”雨浓和杜若对看一眼,走去搀扶英芙,却被她一惊一乍甩开,跳着脚指斥。“叫你别来吵我呀!才斗上呢,这又跑了!”李玙皱眉瞧。原来地上搁了个荷花缸当钵子用,英芙左手握着个竹节桶,右手捏着根狗尾巴草,嘟着嘴很是不满地瞪着雨浓。他有些疑惑,然来之前杜若特意铺垫了几句,因此他和煦地问,“寒冬腊月的,你的蛐蛐儿还能打架?”英芙闻声转头,这才看见他。逆着阳光,散碎光影下一个高挑的身影,穿浅绯色的圆领袍衫,肩上袖口销金刺绣,领口露出一点白纱中单,清贵的来俊逸逼人。她眼神抖了抖,把手里零碎塞给雨浓,掠掠头发便蹲身行福礼。“殿下,我失仪了。”她竟能认出李玙?三人都感到惊诧,尤其是雨浓,轻呵了声,提醒她。“太子妃,殿下今日专门来瞧你的。”英芙大大方方走到李玙跟前,把手向前一比。“是啊,我等殿下来很久了。”李玙被她推着往前走,杜若拖后几步,随在雨浓后面。英芙黏人的厉害,竟靠过去倚着李玙的肩头喃喃。“殿下,我做了好久的噩梦,梦见你再也不理我了,好可怕……”李玙只得安抚她,且分出一只眼睛转头来找雨浓,可是两人还没搭上眼神,英芙已伸手把他的头扳回去。“你看她干什么?我才是你的娘子啊。”进了屋,英芙笑着让杜若坐了客位,转头向李玙絮絮说了许久,姿态温柔甜蜜。李玙顺着她的话一径抚慰,待她情绪平稳了些才问。“你怎么知道孤今日会来陪你?”“我……我梦见的。”英芙伸手去拉他的袖子,依恋地扯过来搭在肩头,挨了挨,仿佛要沾染他身上的温度,又有点恍惚,偏着头琢磨一会儿,犹犹豫豫说出实情。“是法师说,嫁了殿下,就能做皇后……我为什么要做皇后?”“是啊,你为什么想做皇后呢?”李玙含着笑,嘴角挑出一个落寞的弧度,不像问她,倒像是问自己。英芙认真思忖,忽然眼前一亮,想起来似的。“对了!法师画过三幅画送我,是我穿着皇后祎衣、鞠衣、钿钗礼衣的样子。”她急急回头问雨浓,“画呢?你快找出来给殿下瞧!”复得意笑向李玙,“可好看了!法师说,我是世上最配穿皇后祎衣的人!”“快去呀!”英芙不耐烦地提高声量,雨浓只得道,“太子妃忘了,出嫁前日,法师说那画僭越,已经烧了。”“哦……”英芙失望地低头对手指,一转念又笑起来,歪着头问李玙。“反正我明日就能穿上祎衣了,不如请法师进宫,再画一幅吧?”李玙神色变了几变,眉心拧紧,想去分清到底在英芙心里,更要紧的是后位还是含光,一时又觉得兹事无聊。英芙等了许久不见他应允,牵起袖子遮住半张脸撒娇。李玙软语哄她。“这个院子你住不得了,韦家的产业,不久也要整顿,孤替你寻了个道观,就在杜陵,离韦家祖宅不远。你先搬去,过后风平浪静时,想回家也便利。”终于言归正传,雨浓松了口气,拉下英芙的手臂,把她顽皮的模样露出来。“太子的话你听明白吗?咱们要搬家了,回杜陵去住,好不好?你念叨了几次,说想看山里腊月挂的冰棱,跟这儿不同。”英芙糊里糊涂笑,满口答应立时就走。于是合谷、翠羽等带两队人马进来,噼里啪啦打开三进院落所有的门窗,把箱子、包袱、摆设,库房里的玩器搬出来堆在院中,一一登记造册,装箱送走。雨浓生怕有人借机欺辱英芙,顾不得周全东西,只把最要紧一盒首饰打包袱挂在背上,紧紧陪在英芙身边。杜若看了觉得凄凉,叫铃兰去陪英芙站着,亲自拉了雨浓嘱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