杜若瞧李玙就在眼前,定定神又问。“个头儿呢?高些么?”“小孩子这时候长得最快,小半年功夫,已经比杜家小郎君高出一个拳头了。”“阿弥陀佛,那就好!”思晦比大郎小两岁,才来做伴读时,只到大郎耳垂那么高。这两年却奇怪,大郎不长个子,光长力气,弓马骑射样样都是好的,就连摔跤,在百孙院也能排上号儿,偏偏只有个头儿,竟让思晦超过去。愁的吴娘子哭了两回,请大夫看,又不是什么病,看来看去光喝平安方儿。“马上过了十五岁就该相看亲事了,这节骨眼儿不长个子可不成。”李玙回头不耐烦地打发,“白天黑夜絮絮叨叨的,明儿再念叨成不成?”一行人,前头凤仙举着个琉璃瓦的小灯笼,丁点儿光圈在石板地上游荡,此外全是粘稠浓郁的黑暗。杜若正想快两步与他并肩,忽然风窗隔壁黑影一闪,就有个人拐过山墙窜出来,嗖地拦在杜若和李玙之间。杜若唬了一跳,人软软的往铃兰身上靠。铅华不可弃,一“你干什么?!”李玙顿住脚大声喝问,?听着就不大痛快。那人也听出来,肩膀瑟缩了下,面朝李玙半跪下去。凤仙的小灯笼提过来,?枣红袍衫镶在冰裂纹的花窗前头,愈发显得少年人冠玉似的面孔。细看身后还有个人,?那个肩膀窄窄,?方才竟没瞧见,穿件石青窄袖袍子,身条高而细长,头上绑着红发带,瞧侧脸很是白净秀气。“啊,是小王爷啊。”杜若松口气,放下摁在心口的手。李俶抬头向李玙请安。“儿子久未见阿耶,?未能晨昏定省,实在想念,今日刚回来,睡不着,正在溜达,?就碰见阿耶了。”“下回脚步重些,?瞧把杜良娣吓得,她再叫起来,你的耳朵也受不了。”“是。”李俶闻言转身向杜若点头致歉,?那沉沉的眼眸一闪,已换做极之沉稳的神情。“阿耶身体可好?儿子在洛阳,?恍惚听见说阿耶驯马摔了一回,将将踩着左手手掌,如今可大安了?”李玙抻了抻腰板笑。“小事,?爷们儿身上谁不带点伤。这话谁告诉你的?”李俶一脸老实真诚,掖着手谨慎地回话。“儿子不敢向下人胡乱打听,是听杜家小郎君说的。”他复向杜若点点头,“当是杜良娣向他提了一嘴。”“哦……”李玙略微惊愕。储君的身体状况,某种程度上说也算帝国机密,他身边的人嘴都极严,所以除了圣人与永王,就只有内眷知道。杜若告诉思晦不奇怪,至于思晦告诉给李俶嘛,细想就有些逾越。李玙半天才回过神,敷衍道,“杜良娣太过挂念担忧了。”李俶应声是。杜若便问,“你后边这孩子是……”李俶皱了皱眉,眼皮子没抬,声气已经不大恭敬。“杜良娣忘了?她是我的侍女,前年圣人挑了一批良家子充实宫廷,她是选在洛阳上阳宫的,后头宫闱局说人多,请太子府和各王府分分,她分到阿耶这儿,就指给我了。”他这么一说杜若想起来。是有一批这样儿的姑娘,各王府里分了二三十个,说是良家子,其实不少是京外中下官员之女,并不是宫女的身份,而是和杜若类似,为皇子做妾侍预备的。分到太子府那些,因李玙无福消受,铃兰便看着打发了,愿意回原籍的送回去,想留下做宫女也成。这个不知怎么成了漏网之鱼。那姑娘见说到她头上,并不发怵,大大方方仰头回话。“奴婢本在吴娘子院里服侍,因会骑马,知道些腿脚功夫,就服侍了小王爷。”她说话腔调一板一眼,全不是花信女子的婉转柔软,而是傻小子的愣头愣脑,莽撞青涩,再看脸上,也有雌雄莫辩的意味,笔直剑眉,头发扎的紧紧的,露出趣青光亮的大脑门。丑倒远远说不上丑,就是比一般男装的女孩子更英气。杜若怔了怔,看李玙神情也颇为震撼。李俶回过身来,有种吃了秤砣的坚定。“沈氏很衬儿子心意,想留在身边服侍,还请阿耶允准。”李玙这才明白他大半夜突兀闯出来的原因,却又有点想不通他昭然张扬是想证明什么,只习惯性的摸着下巴,刮目相看的打量儿子。————“孩子大了……”回到乐水居,李玙倚在榻上吹胡子瞪眼,杜若才说了半句话就被他打断。“你老说大了大了由着他,当面打骂不好看,你瞧瞧他这个心眼子长得,不在正事儿上下功夫,光会钻营!这几年见了孤,哪句话不给你上眼药?变着方儿总要点上两句,你就那么心实,处处让着他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