果儿拦不住他,眼睁睁瞧着又是两杠子敲在崔长史头上。那具软软的身躯毫无反抗躲避之力,就像个装满血水的布口袋,挨了打汩汩流出来。果儿吓得魂不附体。青天白日的,亲王亲手处置了内侍省派出来的长史,可了不得!别说亲手打死,哪怕崔长史命短,被天上掉下来的石头砸死,整座王府都要大祸临头。就瞧之前太子院和鄂王府的例子,主子做出忤逆之举,果儿这种贴身服侍的,砍头就是干脆的了,一个不高兴,腰斩、活剐都有可能。性命交关的时候,果儿把心一横,不要命地扑在崔长史身上,大声喊,“殿下使不得!”“你滚开!”李玙挥舞着血淋淋的门栓,那血顺着手往胳膊上流,滴滴哒哒落地,把他身上正红色的整洁袍衫染出一小块湿淋淋的晦暗污糟的颜色。他两只眼恶狼一样冒着凶光,通身渗出佛挡杀佛的杀意,叫人不寒而栗。果儿打了个冷战,刚萌生的勇气散作一团白雾,不由自主地退后半步,让出了崔长史被砸扁的脑袋。“……饶,命……”崔长史忽然出声,指尖略微抖了抖。——还没死?李玙冷笑着再次举高胳膊,尖刻的笑声刮辣得像个刀片子。虽然没有临战经验,但从李玙暴虐到近乎癫狂的眼神里,果儿还是直觉,这板子下去,是要一击毙命了。果儿吓得魂飞魄散,内心深处呐喊着‘完了完了’,忽然跪直在地上,痛快地狠狠扇了自己两个巴掌。啪啪两声脆响,叫李玙似乎清醒了些。“殿下!”果儿连拉带拽,死死把那门栓抱在怀里,说话也顾不上忌讳了。“殿下今日打死了他容易,圣人面前如何交代?娘娘,面前如何交代?”李玙手里松了劲儿。果儿哀声大哭。“殿下隐忍了十几年,难道要绊倒在他身上?这东西活着,殿下想怎么惩治就怎么惩治,能叫他生不如死。更何况,他本不是罪魁祸首啊!”“是……”李玙白着脸,尽量维持冷静,可是他脸上每一块肌肉都在颤动,愤怒、克制、痛心、焦虑,各种各样的表情在这张原本英俊阳光的面孔上跑马灯似的变幻。他低头仔细看了看泡在血污里的崔长史。这副熟悉的瘦小身材,看了十几年,今日完全陌生了。瞧他那精明算计的脑子,邓国夫人曾经就着春日弥漫的花香谆谆教导他,南粤来的人都有一副好脑子,譬如张九龄,比如崔长史。——是被他打成稀烂的?李玙的表情终于固定在嫌弃上,把门栓推给果儿,举着两只一塌糊涂的手掌对着脸,困惑地自问。“……这是,本王,干的?”“……?”果儿按捺住心底惊涛骇浪,挤出相对正常的口气。“殿下方才气得狠了,就拍了他两下,谁知道他不经打。殿下先去厢房歇着吧,这地儿交给奴婢收拾。”“真是本王打的?”李玙焦急又关怀,却梗着脖子不敢看摊在地上那血肉模糊的惨烈场面。“崔长史年纪大了,哪里经得起我打?你快瞧瞧他如何,要请大夫不要?”果儿一时不知该不该跑出去让别人知悉这事。李玙一跺脚,催促他。“啊?你快看看!”李玙眼珠子越转越快,仿佛又要失心疯了。果儿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。“……殿下,要不奴婢请杜娘子过来?”这句话比方才那句‘娘娘’还像一桶冰水,淋漓尽致地浇醒了李玙。他毫不犹豫地把脏兮兮的手掌在锦袍上抹了抹,声音顿时恢复了冷静。“不用,叫长风来就成,别让她知道,宫里先报病吧,拖几日,一丝儿风声都不能传出去。”他又利落地挥了一下手臂,驱赶忽然包裹四周的血腥气,厌恶地皱了皱眉。“脏东西,给他吊住一口气,别死在本王屋里。”————————晚上杜若回来,因吃了酒,身上热得慌,便不坐肩舆,只笼着帽兜慢慢走,海桐与铃兰两个左右伴着,还在叽叽呱呱讲杜家的见闻。“元娘子这一向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,皮肤也光溜,头发也长得好,奴婢私底下问盘金,说睡得着吃得香,而且大姑爷这几个月极体贴,家里凡百的事情都接过去料理了。”铃兰八岁入宫,久在仁山殿服侍李玙,日夜不离身,偶然回宫办差也是行色匆匆,十数年未曾出入过市井人家,头回往杜家去,看什么都新鲜,且还有些摸不着首尾。她虽比杜若大几岁,却一向看她稳重,再大的事也镇定自若,心里很服气,没想到她回了娘家,竟要看杜蘅的眉高眼低说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