杨钊顿时有些着恼,油腔滑调一扫无余,凉声道,“哦,我当是哪一路的管事未曾打点到,找上门来讨好处,原来是‘花鸟使’。失敬失敬!也是,惠妃娘娘突然去了,圣人心绪不宁,贵人想是挨了不少排头,再看我妹子日子过得顺当,便成心来找茬了?”果儿闷头轻笑。杨玉的容貌、面相、身形、姿态,长安城里第一个好整以暇悠然欣赏的人,就是他果儿。是果儿一手把她带到王洛卿眼前,再送进郯王府待选。杨玉的好处,除了那张脸之外,便是好比杨钊此刻,这种生动而跃跃欲试,犹如关不住的鸟儿一样的野性。聪慧机敏,外表柔顺纯净,而内里刁滑的美人,比如杜若,圣人是不喜欢的。王洛卿教导过十来个徒弟,圣人偏爱喜怒皆出自天然的人,喜欢未经雕琢,与自然响应的性情,喜欢听见鸟叫会仰头,见到落叶会叹息的敏感与纯粹。说到底,圣人向往超脱俗世,真正独立存在的美。因为他把握的住。他可以构筑一个黄金的笼子,把这罕见的天性圈养起来,并不害怕她翻出漫天波涛。相比之下,杜若实在是太复杂了,复杂到令男人疲倦。“郎官且听奴婢一言。”杨钊阴沉着脸,颇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。“圣人宠爱惠妃娘娘,天下共知。若非娘娘姓武,早已册立为后。娘娘一朝去了,风言风语不止,皆说娘娘因废太子案忧惧而死。需知庶母与长子,本就是犄角相对,娘娘就算不曾动手陷害,太子在生时亦曾屡屡遭其当众逼迫。可是圣人半分没有怪罪娘娘,更不曾迁怒于寿王、咸宜公主等,反而别加恩宠,把公主的女儿接回宫廷教养,还起名为遗珠。”果儿温言与他交代底细。“……郎官怕是不知道,娘娘的闺名唤作骊珠,乃是骊山之明珠。遗珠的意思,便是承袭娘娘恩泽遗爱。有这个孩子在,咸宜公主等于尚方宝剑在手,可保终身无虞。”杨钊恍惚知道寿王有个同母的妹子叫做咸宜,却不知这和杨玉有何干系,茫然啊了一声。“圣人爱重娘娘,二十年爱侣一朝失散,极受打击。”果儿将目光投向窗外,低沉声音里带着无限憾意,仿佛说的不是圣人而是他。“郎官身形健壮,面貌英朗,性情又活泼,想来于脂粉队伍中颇受瞩目。可是,寻常床笫欢愉之外,有没有遇到过真正情投意合、相见恨晚之人呢?若得到过,再失去,心中那个空洞要如何弥补?”杨钊默然无语,恍然思绪万千。“圣人不是寻常男人,他想要什么,不用说出口,自有人双手捧着给他,换些许恩赐。”“……这又与我何干?”“将王妃献给圣人,郎官与王妃这一生一世,便再听不见半个不顺耳的字眼,瞧不见半分不美的风景。郎官以为如何?”“什……”杨钊大惊失色,定定然望着他,面孔苍白而眼神复杂,指尖握在手心微微发抖,半晌没反应过来。果儿扭头直视杨钊,目光坦然的近乎于无耻。“一双玉臂万人枕,一点红唇万人尝,娼妇而已,陪老子还是陪儿子,有甚分别?”话没说完,只听噌地一声响。一道银光闪电般划过,顷刻便抵在了果儿的脖子上。果儿低头瞧,是一把精巧的小匕首,刀鞘上繁复弯曲的花纹充满异域风情。本该是个装饰品,眼下却承担了血溅五步的重任。果儿忽然笑起来。杨钊脸色发青,刀刃在果儿脖子上比了比,仿佛尝试好不好用力。“你受了谁的指使来说这套浑话?杀了你,就埋在我家后院,看是谁上门来讨人?谁还敢胡说八道。”阳光照在刀刃上,反射的光芒晃得人眼晕。果儿不过是个内侍,耍弄嘴皮子在行,真刀真枪跟前,说不害怕是假的,可要说怕到惊慌失措,那也不能够。他咽下唾沫嗤笑了声。“杀了奴婢,还有一整个‘花鸟使’知道王妃的底细。这班人,在册的正式编制只有五十六人,忙时调用内侍省其他行次上的人,来回总有两三百个。见过王妃面貌者不下数十人。换言之,只要天日不坠,这番话,今日郎官听不下去,来日旁人也会说。王妃生了那样一张酷似娘娘的脸,这辈子还能翻出天去吗?郎官久在县衙任职,难道没听过买卖行的一句俗话,‘货卖识货人’?圣人英雄豪杰,统御天下,寿王不过是个倚仗母妃恩宠的黄口小儿。二者相较,谁更能给郎官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荣宠?”分明瞧着杨钊的面色松动犹疑,果儿叹了口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