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姐夫莫怪。头先阿娘取中姐夫,便是虑及柳家人口简单,我阿姐不用侍奉公婆,能腾出手来照管些娘家琐事。此节乃是姐夫宽让杜家,还请姐夫饮我此杯。”柳绩怔了怔,身子向椅背靠去,眼神暖了几分。与杜蘅成亲,柳绩委实大感冤屈。尤其那百贯铜钱被杜有邻收得牢牢实实,眼见他被要债的骚扰挑衅,硬是坚决袖手不管。柳绩虽然不舍得把杜若看扁,却视杜家刁滑刻薄,诚心骗他财帛,平日自然矛盾多多。如杜若这般平心静气的好话,他竟是从未从在座一家三口嘴里听到过。柳绩一世自诩英雄豪杰,吃软不吃硬,绝不肯做乘胜追击之举,嗯了声,饮尽杯中酒,大而化之道。“为人子女,这些都是应当应分的。我命途不顺,爷娘走得早,不然也有许多家事要辛苦阿蘅料理。二娘不用这么客气。”杜有邻听得,拍着大腿语气欣慰。“是啦,从前我便与阿蘅再三交代,你们两口儿的前途都在若儿身上,千万不能与她生分。需知手足之间情分再深也好,女孩儿却不同于儿郎。我与你们大伯彼此互通有无,皆是为杜家。然你们姊妹各自婚嫁,各有家计要打理,哪能妹妹手里有什么便都搬给姐姐呢?即便若儿肯,王爷心里也有想头。不过……”杜有邻忖了忖,试探着望向杜若。“恐怕稍微周济些,王爷也不当事儿,头先女婿外头拉下的亏空不是一伸手就给填上了。”他絮絮叨叨念得杜蘅脸上时阴时晴,杜若简直要扶额长叹,暗道得亏东宫是个闲散衙门,没几件正经差事办,不然就阿耶这套直通通捅人心窝子的路数,同僚上司都能给得罪到底。果然柳绩才缓过来的神色被杜有邻刺激得又转为讥诮。“某是粗人,听不来文绉绉好话,既有几杯淡酒,不妨把话说开。岳丈大人言下之意,到底是要给二娘招揽帮手,还是真心关怀某与娘子啊?”杜有邻老脸一红,呵呵笑着端起酒杯。“手心手背都是肉,有何分别?”杜蘅也跟着吐了口浊气,心想阿耶偏心眼儿偏了十几年,难道还能改?她一边暗骂杜有邻运气着实不错,押宝在杜若身上竟真就成了,一边不轻不重应了句。“搭把手帮帮家里不要紧,不过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,我们俩不靠别人也能过上好日子的。”这话直说到柳绩心坎儿里,他暗暗点头,大为赞赏,嘴角扬起好看的弧度。可惜杜蘅正瞪着杜有邻,全没瞧见。杜有邻道,“哎呀,说你不及若儿聪明你老是不服气。岂不闻‘好风凭借力,送我上青云’吗?现成的阳关大道你不走,偏要去找不痛快!”杜蘅不满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声嗤笑,便要开口。“姐夫!”杜若一阵头痛,“方才姐夫说为人子女,许多事应当应分,我便知道姐夫是个明白人。其实为人父母也极难做。譬如杜家,我与阿姐各有归宿,眼前瞧着似我强些,其实再过五年十年如何,即便今日我去问王爷也难有定论。阿耶的想头,不过是顺风那个多帮衬手足,往后我不成了,还有手足能帮衬我。”柳绩在金吾卫办差时,披着一身官皮,行百样事皆理直气壮,诸如捉贼拿赃或是捉奸在床等,都是他洋洋洒洒等别人辩驳,拿别人错处。后头经历了一道曲折,再起复原职,便隐隐觉得心性有变,不光乐于瞧旁人难堪尴尬,甚至专门要当众驳那些趾高气扬浪荡子的颜面,叫他们在街市里抬不起头。秦大不肯开口,秦二却曾当面问柳绩。“哥哥为何如今心硬似铁,全不似旧时模样?”那时节柳绩把马鞭插在后腰,嘴里嚼着草棵子,目光追着一个风流妇人妖妖乔乔的腰肢吹了声口哨,随口道,“哼,不到倒霉的时候,哪儿看得清谁是人谁是鬼。我如今是知道了,这世上鬼比人多!”夜来风雨声,四秦二是个热心肠的少年,?全然不解其意,怔怔瞧着柳绩。长安的庶民街坊爱说,十六卫里头独金吾卫是替老百姓办事的子弟兵。因为金吾卫兵卒多出自庶民家庭,?管着街市的治安。深宅大院里的贵人根本不在乎街上有多少毛贼偷盗,?多少浮浪子轻薄女郎,或是多少油头粉面的骗子,?他们自有他们精致而秩序井然的世界。但街坊们爱重金吾卫,把这群英姿飒爽的赳赳儿郎当做英雄。曾几何时,?柳绩深深以这份爱重珍惜为荣,?如今竟有些糙皮搭脸,?胡混搪塞的意思了。秦二道,?“哥哥命里有运道,跌倒了还有人扶着爬起来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