杜若早知这桩婚事多有隐患,但她总以为女郎都有几分天生的手段,杜蘅性情温柔,满怀爱意,不知实情才会一颗心热热的贴上去,两个人青春少艾,年貌相当,床头吵架床尾合,难道柳绩还能不转圜?却没想到今日亲眼所见,竟当真是这般情形,不由得后悔万分。早知如此,还不如挑破窗户纸,杜蘅伤心一时,另觅佳偶也就罢了。“二娘子别来无恙?”柳绩幽幽抬眼凝望杜若片刻,语气暧昧地笑。自那回长街上匆匆一眼,两人到如今足足整年才再次见面,听柳绩的语气,仿佛唏嘘感叹,有许多话想对她说。她对柳绩从未有过郎情妾意,甚至连些许亲近之感都没有,为何他低沉的嗓音满含关怀爱意,甚至刻意昭彰,唯恐旁人听不出来?杜若难堪得不想说话,已听柳绩嗤笑出声,斜眼瞧过来。“如今杜家光鲜亮丽,独某是个蹩脚疮疤,揭掉嘛,连皮带肉,留着嘛,上不得台盘。不知道二娘子预备怎么处置某呢?”杜若瑟缩了下,情形比她预想的还差些。柳绩的怨恨不止冲杜家,恐怕主要还是对她。那也没什么,她做的事该还就还,可是打老鼠伤了玉瓶,里头却夹着一个无辜的杜蘅。杜若往后撤,柳绩晃晃悠悠靠近,就快逼近死角了,冷不防杜蘅欺身过来,插在两人中间,手臂左右一搭。“要说话,坐着说也是一样的。”杜蘅笑得笃定,轻飘飘把杜若往柳绩身边一推。“嫡嫡亲的一家子,若儿躲什么?”柳绩怔了怔,目光挪到杜蘅身上。“我陪着阿娘坐。”杜蘅大方笑道。杜家还照老规矩,全家人齐齐围着圆桌吃饭,杜有邻与韦氏在上首,韦氏手边是杜蘅,然后杜若,然后柳绩。六个人的位置,独柳绩与杜有邻之间留着空档。上回来见过的那个双钗便站在空档处,捧着鸭头杓依次斟酒。杜有邻红光满面,举起酒杯向女儿女婿殷殷绕了半圈。“托赖祖宗保佑,今年我杜家终于大有起色。从今往后,阖家还需齐心协力,好好发一头家业才是!”杜蘅、杜若点头称是,柳绩笑了笑未置一词。杜有邻道,“阿蘅头胎是男是女都不妨事,一来家里将养得起,先开花后结果也好。二来,王府偌大家业,若儿身边总要帮手,多生几个才好。孩儿见风长,七八年就能分出贤愚。至于若儿,顶顶要紧的……”“阿耶!”杜若出声打断,嗔怪道,“上好的玉露酒,您老人家不先尝尝再说?”韦氏道,“衙门会饮再说这些官话,自己家里,这就得了吧?孩子难得回来,好好吃两注酒是正经。”自来韦氏开口,杜有邻莫有不从,当下嗯嗯哈哈一饮而尽,诸人才好跟着沾了沾唇。便有眼生的丫头不断端上各种吃食,既有鸡鸭鹅鲤、鲜脍冷肝,又有柑橘石榴、青李鲜桃。杜若夹起一筷子片得薄薄的鱼脍,不禁想起去岁杜有涯来时,房妈妈费心张罗的那一桌美味。彼时家里钱帛紧张,房妈妈在螺蛳壳里做道场,敷衍得杜有涯大醉而归,委实不易。如今瞧着流水样上桌的各色果菜,虽然丰足,却再没有红盘配白果,细瓷搭薄荷的娴雅韵味了。房妈妈这个人,口齿刻薄,可是着实无过啊!她惦记不下,便问,“如今庄子上还每旬派袁家大郎进城来吗?”“你还记得他?”杜蘅哼笑了声,手中的酒水晃了晃,一双清而锋利的眼望过来。“若儿果然念旧的很哪,郎君你说是不是?”到了这个地步,饶是再迟钝,也明白杜蘅有意针对,装傻是不顶用了。杜若深深吸了口气,眼风溜过全场。柳绩似笑非笑的把筷子搭在碟边,有一搭没一搭的咣当,韦氏早看出峥嵘,皱着眉不语,独杜有邻真真奇异,愣是没发觉这席上剑拔弩张。“人嘛,都有顺风天,也有走窄了的时候。如今我在王府略略得脸,并不曾忘了从前娘家的日子。咱们家的根基在思晦不假,可也不止在思晦。”杜若慢悠悠喝了两口才放下酒盏,眼望着杜蘅推心置腹。“阿姐亦是根基,我亦是根基,连姐夫都是根基,咱们三人年岁差不多,正该把臂同游,互相照拂。旁的不说,如今思晦在小王爷身边儿办着差事,家里田庄上的事就只有阿姐与姐夫照应。”杜若又望向柳绩。她新得的料子,缝了一件蜜合色纱挑线穿花凤的单衣,外头罩着玄色背心,领口露出大红夹衣的领子,少少一点点缀,就把外头两层素雅端庄的配色转成了余味悠长的风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