需知则天皇后归政于李家以来,睿宗、中宗乃至当今圣人,都是万万不允许在官方文件上如此定调的。“我没有经历过战争,只看史书用笔,两军若是强弱悬殊巨大,百姓尚有一息之机。倘若势均力敌,则双方无不尽力灭杀人口,耗费对方实力,其残酷血腥,是太平年景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的。”杜若听得心里害怕。“是。越是那样的时候,君主越要谨慎,切不可一腔愚勇冲在前头,或有死伤,则举国震惊胆寒,亦会令将士群龙无首!君主即是旗帜,是真龙。平安无事时君王晏驾,自有储君继位。倘若战时君王有损,则,则……”她平日里口舌痛快,噼里啪啦一大串张嘴就来,可是今日说到褃节儿却忽然卡住了,急的甩手不顾言辞文雅,脱口质问。“——连皇帝都阵前死了,叫旁人怎么办呢?!”李玙失笑,伸手摁她肩膀抚慰,心平气和道。“所以我想如有那日,君主倘若不能亲临阵前,身先士卒,这仗是打不下来的。所谓天子守国门,君王死社稷……这原本就是君主的责任。”杜若蹙眉咬着牙低下头,眼底一下子沁出泪水。李玙抱又不好抱,无奈道,“好端端的怎么哭上了?这都是没影的事儿,圣人正当盛年,要御驾亲征都成,哪里轮得到我去心疼百姓?”从李玙的角度看下去,那微微合着的双眸隐隐失神,睫毛轻颤,既脆弱又坚持,比画上仕女还柔婉。他不由得柔情涌动,软声道,“我李玙投生做了回人,能得你如此伤心,刀枪无眼又何妨?”“呸呸呸!”杜若猝然想到方才梦中血淋淋的场面,嗔怪的瞪他一眼。“好好好,我穿盔甲,明盔重甲护心镜,从头到脚遮盖的严严实实,如何?”杜若深深吸了吸鼻子,这才起身跪在榻上抖搂胡服。李玙配合的伸臂穿衣,杜若理了理纽子,一颗颗系过去,手指贴在他胸膛上,觉出暖和的很。李玙低头瞧她自然而然流露出姑娘家待情郎才有的温柔体谅,忽然握住她手强道,“叫哥哥。”杜若没挣扎,只抬眼骂,“李玙,你斯文点行不行!”郯王事件仿佛平地而起的小小旋风,在许多人惴惴不安的等待中,没有化成滔天巨浪,反而莫名其妙的平息了下去。李璘在龙池殿跪了小半夜,没见着圣人,只等到高力士让回府,便再无下文。忠王府事事照旧,独李玙一反常态,老老实实在家里住了十几日。期间王妃韦英芙带着六郎回娘家探望了一回,只与太夫人闲话,未遇着韦坚及夫人姜氏。孺人张秋微的弟弟张清上门问候阿姐,也未见过李玙。至于大郎,读书骑射一日未废,很得先生夸赞。五儿立在龙池殿偏殿里,絮絮汇报郯王受伤以来诸人的反应。其中忠王一节讲了七八页纸才讲完。李隆基嗯了一声,没有示下,五儿便继续。接下来是寿王府,然后咸宜公主府,然后永王府。李隆基点头,“去吧。”房里静悄悄的,硕大的铜鹤吐着袅袅青烟。时辰太早,阳光还没照进来,深沉繁琐的木作密密匝匝镇在暗红地衣上。相比外头葱绿鲜活的世界,有那么一瞬,这屋子仿佛是个机关重重的囚笼。李隆基嗤地一笑。“你瞧瞧,这几个儿子都挺沉得住气啊。”——因为沉不住气的都叫你杀干净了。高力士想着去岁血雨腥风的那几日,心头还是沉甸甸的不舒服。太监就是太监,高力士的内宅虽有知情识趣的女子,却没有寻常人家为儿女操心的苦恼。“大了,做事自然稳妥。”李隆基拧眉。“也不是,咸宜就冒失。五儿昨日把记档细细查了一遍,阿洄那个妹妹曾带你说的那个老宫女往忠王府做客。哼,你瞧咸宜的胆子,她还打算嫁祸给老三呢。”听口气,圣人已认定打从李瑛册立杨氏,到披甲闯宫,到李琮堕马,再到现场捡到李玙的刀,全是咸宜的安排指挥。高力士侍奉李隆基多年,对他的性子最是了解。他英明,也自负偏激;他霸道,也狠毒弑杀,骨子骄傲任性至极,既有父兄难及的杀伐狠绝,也有李家男儿代代相传的浪漫情思,对艺术和美不懈的追求。想要让李隆基改变既有的判断,实在太难了。高力士不愿意议论这些,囫囵敷衍。“阿瑁无心争储,老想出京躲开是非,大约咸宜看不过眼。您瞧娘娘在时,不也提起阿瑁的性子就着急。其实女儿家,又是嫁了人的,娘家事还参合什么呢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