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瑛若是赶在姜皎出事前迎娶姜氏,便能借姜皎之口搬出兴庆宫,开建府邸,培养亲信,行动自由许多。延宕之后一二十年,披甲闯宫的蠢事绝不会发生。可是李瑛对这桩亲事始终不太积极,拖拖拉拉直到姜皎获罪,才行动起来,向圣人提出求娶薛氏。薛家的根基乃是太平公主所生那几个姓薛的儿子,早已折损,空留世家名声。李瑛娶了薛氏,便等于全无妻族可倚靠,偏他本就没有母族,赤手空拳对抗圣人,果然稍有不慎便全盘皆输。又譬如废鄂王李瑶,自诩聪明,看李玙求娶韦家女,他便也跟上。可是李玙娶的是韦坚的亲妹妹,他却只能娶庶妹。娶就娶了,偏又情投意合,由着韦水芸与韦英芙找别扭,果然节骨眼儿上被韦英芙反手一刀,就把他全家送上绝路。与这两个失败的例子比,李玙精刮许多,却令人齿冷。韦家与窦家针锋相对,谁都不肯全副身家站稳忠王党,他竟以区区一个杜若摁住争端,企图兼而得之。堂堂七尺男儿,借内帷纷争立足,可耻可笑。杜若面色灰败的慢慢摇头。崔长史是邓国夫人一手提拔起来的,照理说便是窦家人,可是却能得王府长史的位置,光明正大监视皇子,足见圣人信重。郯王前脚出事,后脚他便来问李玙的行踪,这话分明是替圣人问的。所以她的只言片语,都会被反馈到圣人那里,作为考量李玙嫌疑的证据。偏偏,她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。被汗浸湿的中衣贴着脊梁,风一吹不由得打寒颤。杜若抬眼望向崔长史。“妾只知道,此事必定与王爷无关……还请长史指点。”崔长史白她一眼,嫌她怯懦,也欺她全无倚仗,两肩摇晃,抖搂出一身傲气。“杜娘子擢升之后行事反而有顾虑了,一句话也不敢讲透。储位怎会与王爷无干?郯王失去资格,往下排,便是王爷序齿最长。所以郯王受伤,王爷有得益处,圣人必要疑心。奴婢这里有话可回最好,倘若当真一问三不知,一张白卷交回龙池殿,过后任是谁,也别想摘干净王爷!”杜若艰难的眨了眨眼,试探地问。“许是,许是在禁苑猎狐?”“当真?”崔长史脸色陡变,起身快步逼迫到她跟前追问。“王爷是今日在禁苑?还是前几日在?杜娘子想清楚了再回话,掂量分量!”“……数日前,王爷曾带妾往禁苑游玩,有匹新到的烈马尚未驯服,王爷便说还要再去。”“杜娘子!”天下的难题,交到内侍宦官手上都不算难题,一句话而已,生者可以死,死者可以生。所以崔长史原本以为,即便他分辨不出杜若狡言真假,但只要榨出只言片语,在圣人面前,就还是有功。可偏偏,杜若这嘴,一张开就咬在了最要紧的那块肉上!崔长史的脸色接连数变,几不置信,满带威胁,顿了顿,随即慢慢点头叹气。“时也命也,头先人家说,是你一句话钉死了废太子的谋逆大罪,奴婢还不信。今日可算见识了。”杜若见他捶胸顿足大势已去的神色,顿时感到一股针扎般的酸苦,混杂着恐惧从心里冲上喉咙,几乎要化作一团血水喷出来。“求长史给个明白话!”杜若硬生生把血咽回去,一字一顿问,“禁苑有何不妥?”崔长史苦笑。“倘若未见过杜娘子与王爷你侬我侬,奴婢真以为杜娘子是来催命的。”他转身往外走。杜若急道,“长史留步!”崔长史在门边叹息着回头,丢下两句沉甸甸的话。“郯王今日便是在禁苑坠马划破面部,从左边额角到下颌寸把深的伤口,整张脸破了相。他五岁已可御马,十岁能于马鞍站立嬉戏,单手持缰奔跑,从未受过重伤。”他顿一顿,满怀同情的复杂眼光望过来。“听闻杜娘子上过学念过书,应当知道,帝王受命于天,绝不可面带伤痕吧?”杜若跌坐在金漆木雕花椅上许久未动。铃兰道,“翠羽早上与奴婢说起,这几日怪得很,果儿他们五个竟全不在,王爷甚少把人都带出去,寻常时候总要留一个在府里。”杜若的头皮顿时炸开,手指抠进坐椅把手里,肃然道。“上回他也把人都带走了!他肯定做了什么!”上回,说的便是三王闯宫那回。两个丫头从未见杜若如此失态,心中同是一凛。海桐先道,“娘子别急,方才长史的话只可听一半。照上回的例子,倘若王爷罪证确凿,圣人必要提王妃与六郎进宫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