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冤枉啊!”王洛卿的肺管子被衣裳勒得生痛,咳嗽着辩白。“圣人的性子奴婢还不知道吗!他岂有独眠之时?有一年与娘娘吵闹,气得她闭门不出小半个月,圣人一夜便要宠幸两三个。若不是如此,她一个主子娘娘,天天与奴婢较什么劲!”韦九郎是个年纪轻轻的斯文儿郎,尚未娶亲纳妾,身边独婢女收了房,也不上心,于男女之事尚未开窍,骤然听到荤腥之语,大感污秽,忍不住撒开手唾了一口,气得直骂。“臭阉人!闭嘴!”王洛卿抚着胸口大喘气。“韦郎官不信奴婢也就罢了!咱们不拖不欠,各走各路就是!何必动手打人!”韦九郎面色一紧,被他拿住话缝,气呼呼地哼了一声,甩袖而去。王洛卿回到长安以来接连碰壁,也觉倒霉晦气,前后望望没人在侧,压住公鸭嗓子指着飞仙殿方向恨恨骂。“好你个武骊珠!活着的时候拿我作伐子跟圣人耍花枪,死了还不消停!你等着瞧,我非得再挑出一个杨玉点你的眼不可!”山中发红萼,三王洛卿话音未落,?忽然有两个锦衣披甲的武官雄赳赳从夹道那头跑进来,身上背着一把朴刀一把横刀,明晃晃的刀刃银光闪闪。夹道路窄,?狭路相逢,?王洛卿一惊之下脚都站不住了,以为大逆不道的话被人听了去,?就地要被正法。他战战兢兢往后退,背贴着墙根挤出笑。“郎,?郎官……”“让开!让开!”“往边上让!”跑在头里那个郎官满脸凶相,?叉开五指扒拉开,?后头那个顺拐撞了他一下,?边跑边从腰上摘下个金灿灿的令牌下来举在脸前,转瞬两人已冲过龙池门。王洛卿顾不得肋下吃痛,?惊讶地合不拢嘴。——这定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?!左骁卫竟然披甲带刀冲进龙池殿去了。他发怔,?听见宫墙那头一阵扰攘。五儿走出来,身后带了几个十一二岁的小内侍。五儿附耳交代几句话,他们捣蒜似的点头,然后分做几个方向,?脚底抹油一般飞跑起来。王洛卿拉住经过的问,?“出什么事儿了?”“不,不能说。”“混账!我你都不认识了!”王洛卿咋咋呼呼吼了一句,?“快说!”那孩子被他摇的晃头晃脑,?边拉扯衣领子边在他脸上溜了一眼。王洛卿陡然明白,骂骂咧咧,?“打小儿不学好!”骂归骂,还是从袖子里掏了半边银锭子塞到他手里。“说!”那孩子稍作犹豫,胳膊一指,?“郯王受伤了!”“呀——”趁王洛卿愣神发呆,他溜脚就跑。这一出接一出的,王洛卿猝然意识到:宫里又要变天了。郯王坠马的消息在两三个时辰内已经传遍了长安,受伤的严重程度也是一会儿一个说法,最开始还是‘并无大碍’,后头变成‘恐难再骑乘’,再后头就变成‘伤在要害上’。——具体要害是怎么个意思呢?各家就有各家的揣测了。储君最要紧贤明,再者尽量多生儿子,所以要害,可能是不可描述之处。可是有心人转念一想,又不对。郯王妃粗鲁蛮横,但人不坏,郯王的子嗣繁盛且健康,前前后后养大了七八个,连王妃本人也生养了一儿两女,较之从前那位废太子确实要强得多。所以即便往后郯王不再能生育,短期看似乎也没有什么问题。那——乐水居。“王爷现在何处,杜娘子就真的一点儿都不知道?”崔长史满腹怀疑,望着捏住帕子皱眉苦思的杜若。打从他得到消息起,左等右等等不到杜若上门求助,到他走来探问,已经三刻钟了。只要李玙还在长安城内,只要他有意向杜若透露,这时辰,无论如何杜若也该心里有数了。崔长史一直不大喜欢李玙。从前圣人崭露头角时,一刀一枪拼杀天下,哪里靠过女人?可是时移世易,这一代宗室子,困在京中无所事事,竟打起女人的主意来了。崔长史久在禁中服侍,见惯天潢贵胄的真情假意,更明白前朝与后宫本是一体。有时候男人四两拨千斤,借女人平衡局势,并无可厚非之处,但是,这等螺蛳壳里做道场的细微功夫,不是人人都做得到。譬如废太子李瑛,与姜氏青梅竹马,且得圣人亲口许婚,那时节姜皎的地位可比后来的张说、张九龄高多了,不仅把持朝政,声震九州,而且是圣人跟前的宠臣。姜皎的建议,无论是正儿八经写在奏章上,还是随口在圣人耳边念叨一句,都能迅速得到执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