蔺惘然就这么盯着她,眼底一如当年干净。这么一双清澈的眼睛里,从来都掩藏不了情绪。就像如今,饶是她表现得如何冷静无情,他依旧从这淡淡的光亮里摸到了一丝丝的慌乱。就这么一点点,便足以让他整颗心发涨发酸。蔺惘然定了定,半天才将声音从喉头释放出来。她眼神颤了颤,眼眶多出了几分不自然的红意,“公孙琰……”公孙琰笑了笑,轻轻发力握了握她的手,示意她继续说下去。蔺惘然吸了口气,眼眶中的红意缓缓散去,只留下那双干净透彻的双眸,“你……能不能别死。”入皇宫公孙琰望着那双干净的眼眸,心下的酸涩感不断散开,后又仿佛被利刃所伤,细细密密的疼痛顺着血液流至身体的所有角落。这种痛楚很奇怪,它好似是无形的,却又在无声中扼上人的喉咙,夺取所有的声息。他其实受过很多伤的,无论是身上的伤痕,还是体内平衡乱时五脏六腑的绞痛,在这细密的痛楚面前,似乎都显得那么不值一提。青衣姑娘从不显软弱,一柄长剑,一身风骨,就这么坚强又执着的在尘世里行走。瘦弱的肩膀,顶着整个天地,似乎无论遇到什么挫折都不会低头。这样的姑娘自然是要强的,不会为任何事情求饶。可就是这样的蔺惘然,在他面前,刨开自己的心肺,吐出近乎于祈求的言语。你……能不能别死。他怎能毫无触动他是多么希望她能保持自己的坚毅,背着那把草木剑,在人命如草芥的世道里挣出一道天光来,背着蔺家的名号将将门的风骨永世的传下去。他更希望,她能同寻常人家的姑娘一般,会哭会笑,有疼爱她的爹娘,有熟悉的亲友,更有能护她一辈子的夫君。所谓愿她成就,更愿她安好便是这般心情吧。可是触动又能如何蔺惘然这转瞬即逝的请求,只能在北地的风雪中消散而去。那些他所希望的成就、安好,终将在未来包裹着她,将她的人生路装点的温暖明媚。只是那时黄泉流过,人世相隔,他也许会做个没有归处的野鬼,也许会饮了孟婆汤走过奈何桥,也许他哪也不回去,就这么消失在天地之中。可最终、最终这人世如何,都与他无甚关系,小姑娘明媚灿烂的未来同他,终是隔了那条他难以跨过的黄泉……公孙琰压下心下钝痛,微微侧过了头,强迫自己不去看蔺惘然的眼睛。他把所有情绪都压进心底,更是把喉头的酸涩全部封缄,不露半点。良久他才动了动喉咙,缓缓松开那二人交握的指尖,让那好不容易渡上的温度,流散开来,恢复了原先的冰凉。“阿微……”他轻轻唤了声。“没事的。”蔺惘然一怔,一句“没事的”像是一柄利剑直接割开她最柔软的心底。这人说过太多次的“没事”,在自己琉璃岛入魔时他说“没事”,在龙骨断后他告诉她“没事”,在血泠峡命悬一线他依旧说“没事”,如今生死面前,他依旧是一句不咸不淡的“没事”。可真的会没事吗她眼神暗了暗,轻轻收回自己的手,双手交叠在腿上,不由自主的相互绞紧。她微微咬着牙,让指腹因为施力而微微发白,最后发酸发涨,直至难以感知,她才恍惚的松开手,投进了这屋内的沉默之中……熹皇寿辰办的很大,微朝也派了礼官来恭贺。一时间,盛安不仅有着年里的热闹,更是因这大喜事而更为繁盛欢喜。大街小巷都装点的极尽奢靡,四处都可见熹朝的国力强劲。各家各府从早上起便浩浩荡荡的带着寿礼进宫,大有四处比拼一下的意味。微朝虽说来了礼官,但并未久留,放下寿礼便匆匆回了驿馆启程回了微朝。而被软禁的太子,则是借着这次机会得到短暂的赦免,得以携着女眷热热闹闹的进去了。蔺惘然出来的很早,毕竟熹朝皇宫不是什么别的地方,守卫极其森严,里面更有专门护着帝王的禁军。她若是想要混进去,那必须格外小心。街前车马驶过,高大的马车压过长街,发出一些轻响。小窗的外帘被风微微吹起,露出里中人的一小截侧脸。独孤去闲坐在里面,眉目微皱,面色显得十分疲累。只是穿着一身英气逼人的官服,宰相的威严一瞬便散发开来。他是少年宰相,更行雷霆手段,无论是熹朝的官宦还是寻常百姓都对他敬大于爱戴。是故,独孤家马车驶过长街的时候,本来熙熙攘攘的街道一瞬安静了起来,百姓毕恭毕敬的围在外面,不发一语。独孤去闲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,他微微偏了偏脸,正好对上隐在人群中的蔺惘然的双目。他微微一怔,随即收敛起神色,对她轻轻点了下头。蔺惘然立即会意,她绕过熙攘的人群,从后面的一条窄巷中穿出,刚好隐在一处不易发现的角落。趁着马车穿过的一瞬,她足尖“落叶”起,飞身转入马车之上,复又隐进车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