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边的润儿也是剪水双瞳睁得老大,万万没有想到丑叔母陆氏会出这么难的题,一刻时之内根本无解啊,难道丑叔有办法?陈操之明白葳蕤的意思,这摆明了是要把他往东楼道韫那里推嘛。众女瞩目,悄悄无声。陈操之仔细打量手里的鎏金九连环,手微微一振,那套在如意形框架上的九个圆环就“叮当”作响,甚是清脆——陈操之摇动九连环听声响,那些陆府婢仆都替他着急,恨不得提醒他赶紧解连环,不料陈操之摇着玩了一会,说道:“我解不出来。”“啊!”短锄、簪花等人顿时目瞪口呆,一个个愁眉苦脸起来。柳絮、因风对视一眼,强掩喜意,柳絮道:“陈郎君,那该我家娘子出题了。”陈操之点点头,心里道:“出题吧,出难题吧,尽情地为难我吧。”柳絮上得东楼,喜孜孜地对谢道韫说了陈操之解不了九连环的事,现在只要道韫娘子出一个稍微容易些的题,陈郎君答上了,那就可与道韫娘子洞房花烛了——谢道韫斜飞的双眉微蹙,随即晕染双颊,她知道陆葳蕤这是在故意让她,可这种事怎么好让呢,她怎么好承受呢!谢道韫陷入沉思……内院入口处,短锄、簪花等人不肯散去,陈操之没答出陆葳蕤的题,却是代表陆葳蕤的失败,这真是让短锄她们郁闷不甘心啊发,她们要看看谢家娘子出的什么题,若是容易的,她们定要讥笑一番出出气——过了好一会,柳絮来了,呈给陈操之一张藤角纸,说这是道韫娘子出的题,陈操之就着灯笼光一看,是道韫的清丽笔迹,写道:“今有物不知其数,三三数之剩二,五五数之剩三,七七数之剩二,问物几何?”柳絮补充道:“娘子说了,必须要有清晰的解法,单说一个答数可不行。”陈操之连连摇头,他已料到心高气傲的道韫是不肯受葳蕤承让的,道韫出的这个难题,若不要解法步骤,那么靠笨法子来凑,是可以解出来的,但要步骤解答,这似乎是后世高等数学的剩余定理,陈操之虽然有才,也努力肯学,但毕竟不是无所不知的全才,所以,谢道韫出的题他也解不了!这下子在场的陆、谢婢仆全傻眼了,两个洞房这新郎都入不了!陈操之仰天长叹,说了声:“罢了,罢了,我回我的小楼睡觉去。”转身便走,他在东园南边有一座小小的藏书楼,书房、寝室俱在——润儿一看不妙,丑叔的洞房花烛夜要不欢而散,赶紧与阿兄陈宗之回“水香榭”向母亲禀报这事,丁幼微一听,也急了,她正担心小郎这事处置不好呢,当下赶紧赴东、西双廊楼协调——洞房花烛夜(中)月色青白,如雾如岚,东、西两座双廊楼鸦雀无声,似有愁云笼罩——谢道韫和陆葳蕤得知陈操之唉声叹气往藏书楼歇息去了,二女皆感不安,以陆葳蕤的沉静,都觉得如坐针毡,后悔出九连环为难陈操之,她是左夫人,就让陈郎今夜上西楼也在情理之中,可是她却要显示大度,未想道韫姐姐不承她这个情,害得陈郎西楼登不得、东楼也登不得,可知有多难堪呢!陆葳蕤蹙眉绞指,愁肠百结,短锄、簪花等人面面相觑,噤若寒蝉,呆呆在立在一边一动不敢动——谢道韫在东楼廊上踯躅徘徊,她做事很少会后悔,此时却是后悔莫及,她觉得自己性情过于高傲了,高傲那是对别人的,对自己的夫君何必如此傲气!葳蕤妹妹想必是敬她年长一岁,让她与夫君先结良缘,这也是好心,她何必这么死要面子拒绝其好意呢,现在弄得夫君左右碰壁、怏怏而退,夫君自出钱唐,还没有受过这么大挫折吧,哪里会想到为难他的却是他心爱的人呢!谢道韫心里发愁,却又无计可施,她是新妇子,总不好自己跑到藏书楼去迁就陈操之吧,那样真成笑谈了,派短锄去请陈操之回来?又不知陈操之会不会负气不应,唉,还是去和葳蕤妹妹商议一下吧,新婚之夜让夫君睡藏书楼是决不行的,总要想出妥善解决的法子——谢道韫正准备去西楼,却见楼下一个婢女快步上楼禀道:“娘子,丁少主母来了——”谢道韫一听丁幼微来了,满脸羞红,这事把丁氏嫂嫂都给惊动了,太难为情了,赶紧下楼拜见丁幼微,却见陆葳蕤也低着头跟在后面——丁幼微神色不似往日那般亲和,颇为严肃,把身边的婢仆都支开,这才对陆葳蕤、谢道韫二人道:“道韫、葳蕤,你二人都是我小郎之妻,这场婚礼万众瞩目,前院的贺客犹未散去,小郎却被你二人赶到藏书楼去了,这洞房花烛夜若就这样收场,传出去必为世人所笑!”谢道韫、陆葳蕤垂首受教,西楼陈氏现在就以丁幼微为长,长嫂如母,而且陈操之对这个嫂子非常敬重,陆、谢二女自然更是恭敬——丁幼微又道:“一夫二妻,本就于礼不合,只是你二人与小郎皆是奇缘,历经波折,今日成此好事,就应互敬互爱,友善相处,莫致内宅争执不宁,从而步昔年贾侯左右夫人之后尘,为后世所讥。”谢道韫、陆葳蕤二人都是既羞愧又委屈,陆葳蕤都快哭出来了,她们不是相争,是相让啊,但这时也不敢自辩——丁幼微放缓语气,温柔道:“嫂子当然知道你二人甚是贤惠,并非相争,但这种事传到外人耳里,你们的夫君新婚夜在藏书楼度过这总是事实,外人当然以为是我们陈氏因为双娶而致内宅不宁,是不是?”谢道韫低声问:“嫂子,可有补救之法?”陆葳蕤也是泪光盈盈望着嫂子丁幼微——丁幼微莞尔一笑,宽慰道:“你二人也莫要着急,小郎是什么样的人你们比嫂子清楚,小郎不会责怪你们的,当然,你们二人现在必须去藏书楼,小郎是在你们这里碰壁的,你二人要把迎回来。”陆葳蕤、谢道韫齐声道:“是。”陆葳蕤又道:“嫂子,你随我二人一道去好不好?为我二人缓颊——”丁幼微笑了笑,道:“好吧,嫂子为你们从中调解一下。”……藏书楼冷冷清清,陈操之在书房里拨灯夜读,两耳关注楼外事,似有所待,小婵跪坐在一边侍候,她知道操之小郎君是在东、西双廊楼碰壁后来这里的,心里很为小郎君着急,这洞房花烛夜怎么就成这样了呢!脚步杂沓,有不少人来到藏书楼,楼下的仆妇上来禀报说丁少主母和陆、谢两位小主母来了,陈操之、小婵赶紧起身去迎,却见丁幼微已经上楼来了,身后的陆葳蕤、谢道韫二人又是纨扇半遮面,这却扇之礼还未行呢。丁幼微未与陈操之多说话,径直引着陆、谢二女至陈操之书房隔壁的卧房,命婢女燃上喜庆的红烛,让陆、谢二女并坐于床前箱檐上,然后出来对侍立门前的陈操之道:“小郎,两位新妇子在此,却扇分杯,洞房花烛,莫要委屈了任一个,嫂子回去了,你不要送我。”陈操之唯唯。丁幼微含着笑从陈操之面前走过,见小婵愣愣的立在一边,便招手道:“小婵,你随我去,今夜不须在此侍候。”小婵应了一声,便跟着丁幼微下楼,楼下,陆葳蕤、谢道韫的贴身侍婢柳絮、短锄等人还有几个精明能干的仆妇随时听候楼上的吩咐——丁幼微牵着小婵的手一边走一边轻声道:“小婵,你与小郎的事待回陈家坞我自会为你作主,不要急。”小婵涨红了脸分辩道:“娘子,小婵哪里急了!”丁幼微一笑,说道:“小婵今年都三九年华了,真是难为你啊,不过总算是等到这一日了,小婵不是福薄之人。”说到这里,不知为何,幽幽一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