慕容垂的棋很少主动出击,稳扎稳打,绝不让自己的棋子陷入困境,他在等陈操之出错,一旦发现对手有较大的漏招,他是绝不会让机会流失的。会像出笼的猛虎一般凶狠至极,但陈操之在围棋上的见识远不是慕容垂能比的,他使用了一个高级骗招,引诱慕容垂入陷阱,这一骗招出于后世日本的《围棋发阳论》,里面的骗招和死活题可以难倒职业高段棋手,陈操之有幸记得那么几招,此时便因势利导,将局部走成那个高级骗招的棋形——慕容垂审慎再三,觉得陈操之的白棋在布局已占得不少便宜,现在这个应该是个良机,若不抓住,只怕后面没有这样的好机会,当即凌空点入,想要杀棋——陈操之见慕容垂中了圈套,便毫不客气地反击,要给慕容垂一个深刻的教训,一个人对于能战胜他的人,不管是哪一方面,都会生出些许敬畏的——慕容垂知道自己上当了,眉头紧皱,眼睛死死盯着棋盘,良久才应了一手,陈操之不依不饶,揪住慕容垂的错招穷追猛打,白棋本来布局就落后,现在中盘遭此逆击,黑棋已经没有了希望,此时认输,是一种风度,但慕容垂却没有认输,而是一着又一着地坚持着,似乎还在等着陈操之出大漏招——陈操之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,对慕容垂的棋品不以为然,但他随即发现,慕容垂不是指望他出漏招妄图反败为胜,而是在为自己的错误导致败局而折磨自己,因为现在棋盘上大局已定,也没有大的战斗能左右棋局的,在明知无望的局面下在坚持,除了折磨自己没有别的解释,慕容垂是一个隐忍的人,他不允许自己犯错,即便只是一局棋。这一局,陈操之执白以八子半大胜,慕容垂这时已从失败中缓过劲来,坚持下完这盘无望取胜的棋,也是在调整心情,笑道:“陈使臣围棋只三品,就已经如此厉害,真不知那将下药六月十七日一早,慕容垂命儿子慕容令和偏将孙盖领步骑八百送陈操之、席宝一行去巩县,陈操之处之泰然,席宝则忧心忡忡,心知巩县不是他们此行的终点,燕国都城邺城少不了要去的,至于燕人何时遣送他们归国,那要看秦、晋两国能给燕施加何等的压力——慕容令今年二十一岁,高大英挺,骁勇刚毅,沈敏有谋略,很得慕容垂的喜爱,陈操之知道这个慕容令就是大段妃所生,大段妃就是现已投奔江东为骑督的段思之妹——当年燕王慕容皝于诸子中最爱第五子慕容垂,恩宠逾于太子慕容儁,慕容儁心中不平,其妻可足浑氏嫉妒慕容垂之妻段氏美貌,妯娌不睦,待慕容儁即位后,皇后可足浑氏便以巫蛊案将大段妃陷害致死,段氏部落反叛,慕容垂无奈之下为表忠心亲自率兵平叛。段思南奔江东,因慕容恪竭力斡旋,慕容儁为安抚慕容垂,把皇后可足浑氏的妹妹小可足浑氏嫁与慕容垂为妻,可足浑家族以出美女著称,但慕容垂对美貌的小可足浑氏十分冷淡,专宠已故大段妃之妹小段妃,所以现为皇太后的可足浑氏对慕容垂极为不满,碍于太宰慕容恪的威望,矛盾暂时掩盖而已——陈操之与慕容令年龄相仿,而且慕容令得父命要与陈操之友好相处,是以一路行来,二人言谈颇为相得,陈操之前知历史,知悉一些著名人物的命运,比如这个慕容令就是王猛金刀计的受害者,王猛原想借金刀计除去慕容垂,但因苻坚宽恕,慕容垂得以逃过一劫,慕容令却中计逃回了燕国,又得不到燕国主政者的信任,举兵再叛时又被弟弟慕容麟出卖,终致败亡,慕容垂儿子不少,慕容令最贤,所以慕容垂对慕容令之死非常痛心,后世史家曾言,若非慕容令早死,慕容垂建立的后燕就不会二世而亡——穿越千年而来,面对这些史上知名人物跌宕起伏的命运,陈操之并没有先知的神圣感觉,这些人物的命运已经在改变,大多数将超出他的预知范围,他能做的就是充分利用已知的这些史料走出一条对自己、对东晋最有利的道路,慕容垂父子是其中关键,所以陈操之对慕容令也甚是友好,说古论今,谈笑甚欢——午后,千余人马来到巩县以西的黑石关,巩县亦是千年古城,河图洛书的传说就出自巩县,巩县南依嵩山、北濒黄河、东临虎牢关,有“山河四塞、巩固不拔”的美称,慕容恪大军屯于此,可谓攻守自如。慕容恪派少弟慕容德前来黑石关迎接陈操之、席宝一行,慕容德是燕国的范阳王、加散骑常侍,接待陈、席二人的礼仪完全是把二人当作出使大燕的秦晋使节,陈操之这时才得知慕容恪身体不适,暗暗点头,心道:“看来数千里带来的五石散可以得售矣。”黄昏时分,将入巩县城门之时,沈赤黔突然从马背上栽了下来,两名沈氏私兵急忙扶起,却见沈赤黔双目紧闭、牙关紧咬,喉咙“嗬嗬”作怪声——大队人马都停了下来,陈操之得到随从急报,赶紧下马为沈赤黔诊视,切脉时眉头紧皱,目有忧色——慕容德不知沈赤黔何人,陈操之对一个普通随从应该不会这般关切吧,悄声问慕容令,得知沈赤黔是洛阳守将沈劲之子,也是陈操之的弟子,慕容德点头道:“原来如此,速传军医来为沈公子医治——”慕容令与陈操之一路交谈,对陈操之了解颇多,说道:“叔父有所不知,这陈使臣乃天师道金丹大师葛稚川的弟子,也精通医道,且看他如何救治沈赤黔。”葛洪之名,天下知闻,而且北方天师道依然强盛,慕容德岂有不知葛洪的道理,心道:“四兄旧伤难愈,精力颇不如前,若陈操之果然有不凡医术,那就请他为四兄医治,许以重赏便是。”就听陈操之叹道:“赤黔这是痫疾也,非五石散不能痊愈。”冉盛道:“阿兄不是一向不喜人服五石散吗?”陈操之道:“昔年医圣张仲景制五石散,乃是为治病用,不料何晏、王弼之徒却服食以为常,而且五石散用药昂贵,一剂至数千钱,寻常人家服散岂有不破家的!”一名沈氏私兵道:“只要能让我家少主人痊愈,五石散再昂贵也无妨,只是听说服食五石散不当会丧命,这个这个——”陈操之道:“我这五石散是经吾师稚川先生精心改制的,去除了张仲景原方的燥热之毒,可以久服。”即吩咐黄小统从车里取出一剂五石散,以冷酒灌入沈赤黔口里,那沈赤黔呛了几下,抽搐强直的手足慢慢缓和下来,陈操之在他耳边低语道:“赤黔辛苦。”沈赤黔低应道:“算不得什么。”慢慢睁开眼睛,很快就站起身来,行若无事一般。陈操之叮嘱道:“赤黔,你此后三年,切勿独自在山间或水边行走,不然一旦病发,掉入山崖或溺于水中岂不是危哉!痫疾是先天病症,无法治愈。但常服五石散,三年后可不再复发,只是这五石散你得服食一辈子了。”慕容德、慕容令叔侄冷眼旁观,对陈操之的医术暗暗称奇。……陈操之在巩县署舍见到了大名鼎鼎的慕容恪,慕容恪竟然比冉盛还高大,差不多是后世两米左右的巨人,只是与匀称健壮的冉盛相比,四十开外的慕容恪显得消瘦,精气神有些不佳,论文武全才,慕容恪犹在慕容垂之上。史载其军旅之时,亦手不释卷,个人品性亦无可挑剔,可以说若非慕容恪早死,王猛根本灭不了燕国,苻坚还数次屯兵陕县,防备慕容恪西侵,取的是守势,三年前慕容儁的死讯传至江东,东晋朝野认为中原可图也,建议北伐燕国,桓温却说:“慕容恪尚存,所忧方为大耳!”所以桓温的第三次北伐就是选在慕容恪去世后才进行的,未想枋头重挫于慕容垂之手——