荆奴沙哑着嗓子说道:“小盛,荆奴有话要对你说——”冉盛正展看润儿画的《狸猫图》,那只小狸猫是去年他在玉皇山上捕得的,浅棕色、背有横纹,喂养得熟了,可以看门守户,敢和来福养的狗搏斗——“荆叔什么事?”冉盛抬头看了荆奴一眼,又低头看《狸猫图》。荆奴对陈操之道:“小郎君,荆奴想单独和小盛说一点事。”陈操之看着荆奴微微发颤的右臂、面上的紫疤也愈发狰狞了、眼神却是诚挚而恳切,便道:“小盛,你先和荆叔去说话。”冉盛有些诧异地望着独臂荆奴,放下画卷,起身道:“荆叔,到我房里去说话吧。”荆奴与冉盛出了楼厅,陈操之、小婵与来德和阿柱说话,细问族中长辈和嫂子母子三人的近况,来德问什么答什么。阿柱笑道:“小郎君、小婵姐姐、来震哥,来德有一件大喜事,他不让我说——”来德一听这话,脸霎时通红,握着拳头威胁道:“阿柱,你敢说!”小婵笑道:“什么大喜事还不许说,阿柱,你说,在小郎君面前,来德敢打人!”来震问:“阿弟,什么喜事?是不是弟妇青枝有孕了?”阿柱笑道:“来德,这可不是我说出来的,是来震哥猜到的。”小婵惊喜道:“哇,青枝有孕了,什么时候生?”来德脸红脖子粗道:“我,我不知道。”众人大笑。小婵笑过之后又觉得有些惆怅,偷偷看了操之小郎君一眼,心想:“青枝比我小一岁,就快要做母亲了,而我——”就在这时,突然听到右厢房传来一声凄厉的悲嚎,声震屋瓦,随即便是房门“砰”的一声,有人冲出厢房,大步奔出大门去。陈操之“腾”地站起身,趿上木屐来到廊上一看,独臂荆奴正从冉盛的房间里奔出,朝大门急奔数步,又跑回来,跪倒在陈操之面前,急切道:“请小郎君劝解一下小盛,老奴——”荆奴面容扭曲,神态可怖。陈操之道:“荆叔别急,慢慢说,冉盛去哪里了?”荆奴道:“老奴不知,老奴追不上他,请小郎君寻他回来吧。”陈操之便命黄小统牵马来,黄小统把“紫电”和冉盛的大白马都牵了出来,陈操之骑上枣红大马“紫电”,问荆奴:“荆叔可会骑马?”荆奴应了一声,单臂持缰,踏镫上马,竟是娴熟无比,跟着陈操之出了寓所供车马进出的侧门,来德大步跟了上来,四名陈氏私兵不知发生了什么事,手按刀柄也奔了出来。属吏左朗高声问:“陈掾,出了何事?”陈操之扭头道:“无事,我去寻冉盛回来——来德不用跟来。”小婵匆匆忙忙取了一个方形雨笠追出来,唤道:“小郎君,天要下大雨了呀——”陈操之抬头看看乌云沉沉的天空,遥远的天边不时亮起炽白的闪电,接过小婵递上的雨笠,说道:“无妨,我去去就来,记住,莫要惊动他人。”陈操之与荆奴骑马奔至南门问守门军士,守门军士都认得姑孰远去的少年白炽的闪电撕裂夜空。天地骤亮,瞬即又陷入更深沉的黑暗,震耳的雷声“扑摋摋”巨响,好似高天上硕大的铁器被雷神的槌击裂,长风呼啸,奔涌的云层直似要与大地贴合——十六岁的冉盛沿着走惯了的姑孰溪北岸向东狂奔,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,他相信荆叔说的话,荆叔这般郑重其事地向他说出这些,不可能是欺骗他,他说话晚,到六岁时才学会说话,但幼时荆叔把他驮在背上逃难的经历却还记得,自北往南逃难的百姓极多,有的是举族数百人南行,浩浩荡荡,有的是一家好几口,兄弟姊妹、爹娘儿女,只有他和荆叔是两个人逃难,因为说不清楚话,他无法问荆叔以前的事。不明白为什么好好的锦衣玉食突然就要不分日夜地逃命,而辗转数年、颠沛流离、吃过很多苦之后,他对逃难以前的经历也就淡忘了,荆叔含糊说过,他父母亲人都已去世——