方寒诚潮红着脸,他被众人催着,心里急,脑子里更晕,更想不出了,又拉不下脸承认,这时候忽见楼下走过一行人,眼睛一亮,把妓子推开,探身下去叫道:“大哥!”窗外正是方寒霄莹月等一行人。方寒霄原待再陪莹月方慧逛一阵子之后,就好托词天晚先叫她们回去,然后他再做自己的事,不想,提前在这里跟方寒诚会上了。他停了步,微微仰头。就便观察一下方寒诚的状态。方寒诚原是想解脱自己窘境才叫他,真叫住了,心头顺势涌上了另一层恶意,笑道:“大哥,难得你出来走一走,倒是巧,我们这里正会文做着诗,大哥也来同乐如何?”方寒霄摇了摇头。他又不是吃饱了撑得慌,跟这些纨绔混一起去。看清楚了方寒诚,他也就要走,方寒诚却不放弃,还放大了声音叫他:“大哥何必谦虚呢?你当年读书可是老太爷赞不绝口的,作两首诗还能难倒你,不至于不敢吧?”他自己正卡着做不出来,来这一出,既是找茬,也是有点祸水东引的意思。他这么一嚷嚷,他那些朋友也都拥到了窗边来看。还有人问:“二爷,这就是你们家长房的那个大哥?哑巴了的?”方寒诚大声道:“是啊!”那人便嗤笑:“二爷,你好不厚道,欺负哑巴干什么,人家话都说不出来,你喊人作诗?”另一个人应道:“说不出来,可以写嘛!既是方老太爷都赞赏过的学问,总不成不会写字。”方寒霄表情平静无波,重新往前走。方慧不忿,跺了下脚,气哼哼地道:“二堂哥喝昏头了,我回去要告诉祖父。”兄弟阋墙阋到大街上来,是什么有脸的事。她当着外人的时候,都没有跟洪夫人怎么样过。“大哥,你走什么?两首不行,就一首吧,又不要你做多少——就以圆月为题!”方寒诚酒意上头,趴在窗台上继续叫道。能在众人面前下方寒霄的面子,对他来说是个很难得的机会,他舍不得就此放过。因他居高临下追着嚷嚷,楼下周围一些赏花灯的游人此时也好奇地看了过来。方寒霄脚步微顿,旁人他都可以不在乎,但是莹月正在他身边,当着她的面这样为人消遣,他心头有点过不去。那些养气功夫,这时候难以生效。但是要顺方寒诚的意作一首堵住他的嘴呢,说实话——方老伯爷的文化水平,得他两句夸实在算不上什么,方慧念那点书在他面前都够得上“赞誉有加”的评价。这不是说方寒霄的学问事实上很差,他当年确实是文武兼修,但从出事以后,他再没有心情时间耗费在诗词那些小道上,所谓的圣贤书对他的处境没有帮助,他也丢下多年,现在忽然叫他作什么诗呀干的——他一时真作不出来。七步成诗,脱口成章,那是曹植那样的奇才风采,一般人没这个技能点。“行了,二爷,别为难你大哥了,不愿意就算了吧。”“就是,给你大哥留点面子,非得要人给你承认不行不成?”“呦,爷,男人可不兴说不行的——”妓子在一旁娇笑。“哈哈哈,婉娘说得对,真是个可人儿!”楼上爆开一阵大笑。方寒诚心满意足,重新探头出来道:“大哥,你真不会作,就算了,我——”“圆月是不是?”莹月脸板得紧紧的,仰头。她一口气堵着,是要把自己堵到气爆了,以至于面对头一回见到的这么混乱的人员构成,出口的声音居然稳稳的,清亮,不带一丝抖音。方寒诚:“——啊?”“这么常见的题,用不着你哥哥来。”莹月毫不停顿,给他接着念下去一首律诗。她也不长于诗词,一般不写,但她启蒙自徐老尚书的手书,八股文都诌得出来,不过对仗比喻,真要想一首又有什么难的。有多好是算不上,但应付差事足够了——尤其她是个女子,她脱口答出这一首来,比出自方寒霄更为惊人。喧闹的二楼全员静寂发傻。莹月本来只想出来这一首——她诗词真做得少,但这口气一出,眼见将二楼打蒙,灵感忽然迸发,连着就报出了个“咏月之二”来。还是一首律诗。律诗在字句格律上要求很严格,因此看上去似乎比一般诗体难作一些,也更见功底,但莹月倒对这个还拿手一点,因为她的底子是八股——所谓八股,就是圈地为牢,对对仗格式的要求严到苛求。二楼众人:“……”莹月念完,自己信心也起来了,镇定问他们:“还出题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