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听见的那句话,是真实的。那么她的整个人生,忽然就变得不真实起来。他——为什么啊?心底冒出这个疑问的时候,她的心尖也缩成了一团,痛的。他是——可以说话的,而且很有可能早就可以,那么他有什么必要娶她呢。如果他年初回来的时候就显露出来这一点,望月不一定还那么坚持不肯嫁他,能说话的他和不能说话的他,在前程上差别太大了,老伯爷那么宠他,替他拿钱买一份前程都能买出来——薛嘉言那样的,老伯爷一封信都能送他进宫当侍卫,何况是自己的长孙。望月可能仍不情愿,但还是勉强完成了婚事,替嫁这么荒唐的事,应该并不会发生。她才嫁进来的时候一直觉得自己是个错误,所以她除了自己的嫁妆,什么都不管,她觉得自己没有资格管,方家不把她撵出去,给她一块地方容她安身,就是对她很大的宽容了。直到现在她忽然发现,她这个错误,很可能是在方寒霄事先的默许之下才发生的。她不想这么想,可是控制不住,因为实在很合理——从她嫁进来起,根本没见到所谓翻身承爵的二房能欺负得着他,那么婚姻这么大的事情上,他又怎么会受一个区区徐家的委屈?再往前想,这个疑问其实她一开始就有过,所以她害怕他,因为觉得里面不对劲,却看不透他到底想做什么。现在她还是看不透他。而且这种看不透,比当初还更厉害了。毕竟,那时候她跟他一点也不熟,看不透是正常。可是他们现在做了这么久的夫妻,耳鬓厮磨,枕边私语,一样没有少过,她却仍好似从没认识过他,这种感觉,就很可怕了。也不只害怕,她还心痛。她才觉得她喜欢他,在心里偷偷高兴,大冬天里看见枯枝都乐滋滋的——她在傻乐个什么劲儿啊。完全是她一头热。她连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。她没有记性,他对她好,她渐渐就把从前心头的疑问忘记了,也许她以为的好,在他那里不过是随手为之。她知道她一下想得太多,如果他只是瞒着她,她都没有这样茫然,可是,她确定,连方老伯爷都不知道他的嗓子好了的秘密。有什么值得他连自己的至亲都瞒,方老伯爷重病之时都不曾吐露。莹月从未如此强烈地感觉到,他和她是两个世界的人,他和她的差距,远不止是在家世上。她以后要怎么办呢。莹月眼睛酸酸地想,她在他编织的梦里沉睡了近一年,她是有多傻啊。她不能怪别人太聪明,只能怪她自己,太迟钝了。这个时候,方寒霄正在于家。“果然有账本?潞王也想找寻?”方寒霄点头。于星诚慢慢坐了下来:“当真如此,也不意外。”推算潞王起来的这二三年时间,正是从隆昌侯得到漕运总兵官的官职以后,两方之勾结于星诚早有心知,又从方寒霄那里得到过确认,只是最终证据迟迟挖不出来。“潞王让两位郡王进京就便来寻,而不是去隆昌侯的任上,可见这证据不但有,而且是送回京里藏在了隆昌侯府里——镇海,你回京以前的推断,全部准了。”于星诚徐徐吁出一口气来,正想接着说什么,忽然失声脱口,“难道宝丰郡王是你下的手?!”不然他怎么听得到两个郡王的私语!方寒霄在他跟前暴露了也无所谓,坦然点点头。饶是以于星诚之见多识广,也呆滞了:“你——你好大的胆子!”那可是个郡王,说潜入就潜入,说折手就折手——他低声喝道:“你真是太行险了,要是被发现怎么办?”方寒霄写:我有数。宝丰郡王远道进京,对京里本来不熟,十王府只是临时入住,为了不令皇帝刺眼,随行带的护卫们人数也不甚多,他虽是含怒出手,并非全然没有筹算。若是隆昌侯府,盘踞在京中多年,反而不是他说潜就潜得进去的,所以他早知隆昌侯府有鬼,还是要那么迂回地通过岑永春入手。方寒霄背后直接就是韩王,于星诚不是他的上线,与他只是合作关系,不能说他重了,只好道:“你,唉,总算没出事就好。”至于方寒霄为什么忽然出手,他没有说的意思,似乎是有私隐,他便也不去问。方寒霄又写:应巡抚背后,可能是隆昌侯。这话题有点跳,于星诚愣了一下:“何以见得?”方寒霄从袖子里把一叠纸取出来给他看——莹月归纳总结分析的,方寒霄那晚看见,觉得倒挺省事,省得他自己一个字一个字写,出来找于星诚,就直接把带来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