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的绮情都褪去,转成了怜惜,同时又有一点点不满——这是把他当成恶人在反抗了?养这么久,还没把她养亲,心里有委屈,也不跟他诉完。早知道她这么过不去,刚才他不只是把宝丰郡王的胳膊拧折。犹豫一会儿,他还是忍不住试探着伸手去拥抱她。莹月精神上消耗得很厉害了,不剩多少力气,挣动了下,软软地。但方寒霄能从这个动作里感觉到她的不情愿。他又是心疼,又是不服气——他跟别人,怎么会一样?不过,也不能怪她,指望她在紧张的噩梦里准确地分辨出他的气息,是有点强人所难。他们成亲毕竟还不满一年,没那么多时间在一起,前面一段日子他还待她很冷淡。这么说服了自己一番,方寒霄心里好过了点,正这时,莹月攒出点力气来,抽冷子又踹了他一下。她眼睛紧闭着,还从嗓子眼里哼出来细细的一声,依稀是个“走”字。撵他走。方寒霄这就不能依了,他又不是外面的野男人,为什么要走。伸手捏她的脸,想把她捏醒,睁眼看一看他。莹月脑袋在枕上来回晃动了一下,躲他。动作很微弱,因这微弱而显得更为可怜。方寒霄叹了口气,小骗子,先前那么留他,他回来了,又这么撵他,打他,踹他,抢他的被子,连床都不叫他呆了。他还拿她没有什么办法。她哪里可怜,他才真的可怜。他终于忍不住,略支起身来,到她耳边,微启了唇,低低地道:“——你乖一点,别闹了。”几乎是气音。听不出来什么音色。莹月的眼皮剧烈颤动了一下。不知是终于累到动不了了,还是怎么样,方寒霄再去揽住她的时候,她没有动。身子还是僵硬,好像一块板。不过方寒霄暂时也满足了,伸手替她把肩头的被角掖好,摸到她脸上犹湿,晾在外面,泪痕已经冰凉,于是就便拿衣袖替她胡乱擦了一把。然后他收回手,到被子里轻轻拍她一下,闭上了眼。睡吧。睡醒就没事了。继延平郡王在扬州出事之后,宝丰郡王好好地睡在府邸里也出了事,侍卫闻讯围拢来的时候,连凶徒的背影都没看见,高矮胖瘦,一概不知。撇开侍卫有所懈怠不提,凶徒气焰之嚣张,也是可见一斑。论事件本身性质的恶劣,还尤胜延平郡王那一回,凶徒手段太自如了,他那两下如果不是拧的宝丰郡王的手臂,而是脖子,那宝丰郡王现在连躺在床上哭嚎的机会都没有了。京城为此震动起来。这一个年,实在是多事。石楠知道的时候,是发生的第三天了,从她在外院的弟弟福全那听来的,福全当个时兴新文随口提了一嘴,石楠隐隐有所觉,飞跑回来兴高采烈地告诉莹月,又道:“是那天那个坏人吧?该,叫他不干好事!”玉簪在旁边,她不能确定是不是,不过很乐意当“是”去想,就附和道:“有这样的事?真是报应。”“不知道是哪路的英雄,做了这个好事,福全说现在到处都在查他,保佑他可别被查出来。”“应该不会,我听你说的,连人什么样都没看见,京里这么多人,大海捞针一样,而且人干了这个事,说不定干完就跑,已经不在京里了,怎么查——奶奶?”玉簪顿住,她终于留意到一直都是她和石楠在说话,莹月坐在书案前,沉默得不同寻常。她询问这一声,莹月仍旧坐着,神情恍惚。玉簪又叫了她一声:“奶奶,你怎么了?”莹月才回过神来:“哦?没,”她缓缓道,“我没怎么。”石楠想了一下,自以为明白了,拉玉簪:“我们别当着奶奶说这事了,奶奶心里还后怕,不想听见。”这个玉簪理解,她自己回想起那天的情形,也还很不愉快,就道:“那我们出去说,不在这里吵奶奶看书了,奶奶,你有事就叫我们一声。”她说完,和石楠两个出去了。莹月只是坐着,她面前确实摊着一本书,但书页小半天没有翻过,她一个字也没有看。她看不进去。满眼的字在她脑子里都是分离割开的,她每个都认识,组合到一起去,却忽然分辨不出来是什么意思。因为她的心一点也投入不进去,全身心都停留在了那个夜里。这三天里,她无数次试图说服自己那是个梦,她还在梦里,可无论她再怎么自我蒙骗,心里总有一个声音在冷静地告诉她——不,她已经醒了。他那么捏她脸的时候,她身体疲累着一时动不了,可她的神智已经清醒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