知道他心中有此倾向的人,世上可能超不出一掌之数,方寒霄是其中之一。这不是因为方于两家连着拐弯亲——更正牌的姻亲徐大老爷与徐大太太于星诚都从未对他们暴露过。方寒霄会知道,是他个人的原因,他出走的那几年里,在外地与于星诚有过巧遇。于星诚作为右佥都御史,比左佥都御史的地位要低一点,他顶着个“右”字,意味着要常常出外差,巡抚各地。他去过的地方,不只有江南。在那次巧遇并短暂的相处里,两人发现并确定了彼此相同的立场,从此心照不宣。是否联络有亲不要紧,这一个共同的政治立场才把他们变成坚实的同盟,并为这同盟做出努力。不过,从方寒霄的角度,他还是要尽力把中间的亲眷关系维持住,不是要靠这个保住彼此的信任,姻亲有是锦上添花,没有也不会就此分道扬镳,是因为他假使跟徐家翻脸,那他再像现在这样跑来于家拜访于星诚就会变得有些奇怪了。年初时他将错就错认下莹月,有一小部分的原因就在这里。于星诚对此显然心中有数,他的法,不想我外出这段时日,她能干出这种糊涂事来,我这位亲家老爷真是——唉。”他末尾语意一转,怪上了徐大老爷,因为徐大老爷虽然常年存在感稀薄,但他作为徐家家主,这口锅不会因为他不管事就能躲掉,但凡他靠谱点拦一拦,徐大太太不能把这个糊涂犯成功。方寒霄笑了笑,对这两口子,他是无话可说,也懒得评价了。他看上去甚是平静,倒惹得于星诚又是一声叹息:“你这命运,实在多舛了,难得你不曾因此灰心丧志。”可不是嘛,少年时连丧父母,没两年又遇匪徒追杀,残身出走,终于回来,却连妻子都叫岳家换了,这里面每一条拎出来都够人哭一壶的,何况集齐了发生在一个人身上。于星诚所说“多舛”两个字,看似简单,实则精准沉重。曾经方寒霄自己也是这么觉得,所以他气苦愤怒地跑了,直到孤身返京,他都还揣着满怀的阴郁,靠时不时地给二房添堵才撑住了表面上的从容情绪。可是现在,他对于自己人生的遭遇是真的没有那么不满了。因为命运最后塞给他的不是又一个磨难,而是一颗糖。所以他回应了于星诚一句话:无事,否极泰来。一个人真正轻松的状态是不太容易伪装出来的,于星诚跟方寒霄巧遇那会还是方寒霄状态不大好的时候,两相对比,更能察觉出他前后的差别。于星诚对此很欣慰,一个情绪稳定,不会为仇恨蒙蔽干扰的同伴自然更让人放心。他就笑着附和了句:“是。”然后便将话转入了正题,“镇海,我依你意,参过隆昌侯之后,你观如今京中风向如何了?”岑永春若在此处,听到此话,只怕得惊一个跟头——方寒霄出现在于星诚家里不算多离奇的事,有亲眷关系寻得到脉络,但能指使得动于星诚写弹章参他爹,就实属骇人听闻了。方寒霄凝神片刻,写:暂无特别动静。但有一事不同寻常。于星诚专注地看了一眼,发出疑问:“哦?”——选秀出的秀女名单报上去,一直未有下文,不知圣心究竟如何。方伯爷以协助承恩公的名义掺和进了选秀,对方寒霄也是有好处的,这些大面上的讯息,他能比较方便地获取一些。三个未来郡王妃的数目不算多也不算少,照着程序走,此时是该早走完了,但最终人选卡在了皇帝那里,迟迟出不来结果,对报上去的秀女,皇帝不说满意,也不说不满意。这令方伯爷纳闷又很为忐忑,在家里流露过几句。方寒霄本来注意力不在选秀那边,因此注目了过去。于星诚才回来,没空了解其中究竟,但他相信方寒霄的判断,沉吟着道:“皇上是打算在这里面做做文章?”方寒霄写:应当是。怎么做,就不太好猜了。礼部不肯独自承担选秀事宜,必要把承恩公拖下水,可见其现任主官的谨慎,这么一个谨慎的人,最终报上去的人选不会出格,必然是样样卡着标准来的,这样的人选皇帝不满意——迟迟不决就等于是不满意,那什么样的才能过皇帝那一关,就很难猜了。毕竟之前关于选秀的各项标准,也是经过皇帝朱批同意的。于星诚道:“圣心,似乎是愈加莫测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