果然,林路深听了眉头一紧,打量着李孤飞有些不满,“我不是说了么,你暂时不要再管这件事了。”
李孤飞露出微微诧异的表情,“那你打算让谁去?”
林路深唇尖抿了下,侧眸挪开目光,语气冷淡,“这不是你该问的。你只要记住一点,我让谁去,谁才能去。”
李孤飞迟疑片刻,嗯了一声,像是并没有产生什么疑心,“我明白了。”
“去吃午饭吗。”
“不去。”林路深干脆利落地拒绝了,转身朝前方的电梯走去,“你自己去吃吧。”
李孤飞在原地驻足凝视片刻,加快脚步跟了上去。他和林路深进了同一趟电梯,但再无交谈。
电梯抵达一楼后,林路深径直走了出去,头也没回。
李孤飞方才波澜不惊的脸上,终于浮现出严肃的担忧。他下意识掏出手机,略一思忖后又放了回去,谁的电话也没打。
由于与南柯系统的共生关系,大半个脑科学中心都在林路深的视线范围内。
他唯一能不被看见的,就是自己大脑里的思绪。
“李博士,您怎么了?”检查科的工作人员见李孤飞神色不对,神秘兮兮问道,“是钱思嘉那边查出了什么吗?”
李孤飞沉吟着摇了摇头,开口时声音再平常不过,“没什么,就是午饭没吃,有点头晕。”
午后的研发中心,疲软的键盘敲击声四下起伏,困倦和麻木流淌在大多数人的脸上,进而在整个空间里弥漫开来。
机械的嘀嘀声,像时间不受控制地流动,周而复始、毫无意义。
林路深推门而入,冬日的寒风裹挟着跟在他身后。他身姿瘦削、又穿得单薄,脸颊透明的白色中泛着快要滴出的红,嘴唇则冻得苍白干枯;而他的神态却是一如既往的沉静而深邃,双眸明亮淡然,掩映在几缕额前落下的碎发后,宛若晨星。
“林……”前台负责指引的年轻人站起来,推了推眼镜架子,吞了下口水,“林博士。”
“陆原和的办公室上锁了吗。”林路深掸了掸身上的寒意。
“……没有。”年轻人摇摇头,而后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,“哦不过……好像还有个秘密实验室……”
林路深:“带我去他的办公室。”
陆原和是个疯子。
这几乎是一件不再需要多加证明的事。
他的想法诡谲、态度极端,行事大胆、敢于创新且几乎不顾忌影响——从这一点上来说,尽管他和林路深表面上的性格天差地别,但心性深处却颇有些相似。
这样性格的人,极富创造力的同时,往往难以获得真正的情绪稳定。林路深从年少时至现在,不知因此栽了多少个跟头;而陆原和……非常神奇,陆原和似乎从没有过真正的情绪失控,他的心理素质甚至比起李孤飞都不遑多让。
林路深没有跟人提起过。但他第一次对芯片产生怀疑,就是因为陆原和。
陆原和各种意义上的强悍超越了林路深概念里一个人能拥有的能力,他是因此才疑心芯片不只是会在程序设定的范围内帮助人类,而是有可能会将一个人变成另一个人。
在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里,林路深都下意识地将陆原和以及他的党羽视作最大的障碍:陆原和个人意志强烈、以至于会遮掩所有的负面信息;而脑科学中心上下是一个利益共同体,揭穿的代价太大,远不如包庇来得舒服。
这个念头一直持续到五年前。
在调查芯片的事情东窗事发后,林路深被抓了起来;李孤飞为他清除记忆、试图给他一个全身而退的机会,abyss以身入局、与系统共存……人们因投鼠忌器而暂时放过了他,可这些人里并不包括陆原和。
那是一段十分模糊、朦胧以至于难辨真假的记忆,林路深却总是无法忘记。他记得自己曾在半梦半醒间被推上过手术台,几个戴着口罩的医生护士围绕着他,陆原和冷漠的神态和声音高高在上地洒下来——陆原和曾经试图私下取出他的大脑。
当时林路深全部的气力都只来得及在晕沉中明白过来,却根本无力反抗。后来……后来为什么陆原和没有如愿呢?
林路深记起了一个声音,又或者是一个背影;总归他不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、什么人,只知道它存在。
而陆原和对它的态度与众不同、前所未有——
那是一种颤抖着的畏惧。
上方飘浮着无影灯的光晕,四周脚步窸窣,器械碰撞偶有发出清脆的响动,而人声寥寥,低得宛若空气中藏起的不易看见的针。
林路深被捆在手术台上,耷拉着脑袋,眼皮垂得只剩下一条细缝儿。他面色无神而痛苦,泛白的嘴唇翕动,以一个极轻微的幅度挣扎着。一条砧板上被刀压着的鱼,尚且比他多几分绝地求生的气力。
“动手吧。”陆原和的声音响起,和从前一样,没有什么情绪,“保证大脑完好即可……必要的时候可以整个取出。”
林路深仿若陷在一个无法醒来的梦里。世界光怪陆离,他对声音和气味的感知比平时更加敏锐;洪流以一种无法反抗的力度裹挟着他,奔向不知何处的远方,而他大脑沉甸甸的、意识昏沉,浑身上下好像都不属于自己了——要死了,林路深很清楚这一点。
abyss从那天起就再没出过声。他还活着吗?他会不会已经消亡在了那个庞大而年轻、已经无法被控制的南柯系统里?
南柯也还没有长成。他还需要学习、进化,不断完善,才能成为一个成熟的使用系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