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很突兀地又嗤笑一声:“但也未必,也许是顾家不如伪造这本账的人。造假之人在陵阳待久了,所见都是像王纪那样的作为,然后发现不必遮掩也没有后果。没有想过小地方来的顾太尉,没有这样的底气。”
她说完,屋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。
戴珺为何沉默她不知,或许他的修养让他无法当面评价这些作为,或许……算了,她不愿去猜。
她却很明白自己突然的低落是为什么。
因为她在那个瞬间,在看着戴珺眼睛的时候,悲伤地领悟了另一件事。
一个不合时宜的,不该出现的顿悟——
她知道了自己心浮气躁的缘由,纵然杜大夫是神医,只怕也调理不好。
少女头一回读懂自己的心事,是在这般情景下。
顾衍誉眉眼低垂,视线落在手中的茶盏。
拿杯子的手不太稳,使得盏中茶轻轻晃动,涟漪久久未散,映出她流转的眼波,却又看不分明。
然后她顿了一顿。
今日喝的依然是云雾茶。
陵阳最开始盛行喝云雾茶时,它的产量极低,比眼下更为珍贵。
戴文嵩的同僚也有心疼他的,得了一点便想匀给他尝尝。
结果被戴文嵩原样退回,另附上八个大字——“浮云遮眼,雾罩燕山”。
燕山乃天子祈福记功德的场所,雾罩时立下的功德碑便看不清楚。文人总拿它来指代一些不好明说的话。戴大学士看不惯陵阳贵胄的奢靡之风,对官场中人也追逐这种浮华生活更是不满。
顾衍誉轻轻举盏对戴珺示意:“多用一些,这是今年新摘的云雾茶。我呀,平生最好这口。”
挑衅。
虽然她也说不清自己到底在挑衅什么。
那位提起杯子,眉眼却舒展:“你才多大,就说起‘平生’了。”
顾衍誉下意识撇了撇嘴,那是一个有些孩子气的动作。
戴珺收回目光,一手掩于口前,一手提杯饮茶。
顾衍誉体会着幽幽茶香在舌尖漫开的滋味,自打顾禹柏问她能不能在云雾茶里喝出血腥气,她便去查过顾家眼下所有的账。
顾家钱财有几处主要来源,乐临顾氏的祖产其实才是大头,家主虽不能随心所欲挥霍,但每年可支配的数额庞大。
在顾禹柏还未青云直上时,有这样的家底,才方便他活动。
之后便有父兄的年俸,平日的赏赐,另有购置田产、铺子、宅子,有专人在打理,营收也都不错。
顾衍誉翻出陈年旧账才发现,在皇帝跟顾禹柏情好日密的那个阶段,宫中给他的赏赐惊人。
许是聂弘盛要做给百官看的,为官要顺他心意,才有好结果。是顾禹柏骂名最盛的阶段,体现在顾家的账册上,却是不断更新的数字。
官员孝敬和求人办事的,这部分跟正常的经营混在一起,做得毫无痕迹,有些事若非顾衍誉事先知晓,只从账上看不出端倪。
但顾禹柏竟也让人另做了一本账,都摘出来记得清楚。也不避讳顾衍誉。
账面至此完全对得上。她最想找到的东西却没有——贩卖天铁的入账和雅克苏的军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