令狐玉却看着她,轻轻笑了。
那是一个温和的、毫无芥蒂的笑容,却使顾衍誉心头陡然一酸。
这位“病美人”不知何时醒了过来。
杜衡早先给他换了衣裳上过药,此处血腥气已经很淡,氤氲的是一种特殊的草药香。屋里炭火烧得暖,使他那张苍白失血的脸上被烘出一点不自然的粉色。
杜衡动作利落,进来后没管凝滞的顾衍誉,放下托盘,扶令狐玉半坐起身。
顾衍誉眸光明灭,这样一个人的生与死、痛苦与否,就在他的父亲一念间。
令狐玉拿起药碗想自己喝,他的预估还是太乐观,手腕其实没有力气保持端住的姿势,碗将将一斜——
顾衍誉和杜衡同时伸出手去,杜大夫更近,在碗翻下去之前眼疾手快拿稳,让令狐玉就着他的手把药喝了下去。
顾衍誉顺手拎起旁边布巾。递到他唇边之前,令狐玉伸手来,看意图是想自己擦。顾衍誉手腕带动那方巾往回一收,眼盯着令狐玉没动。令狐玉会意,他的手乖巧地自行放下。顾衍誉微微吸气,面无表情用布巾将他唇边药液沾干净,再放到一边。
她做这样的事也有种蛮不讲理的气质。
令狐玉微垂着眼,唇角极小幅度地弯了弯,最后抿了一下唇,神色恢复如常,自己先开口。
说的是:“我去到合芜,开始时一切都正常。只是大通钱庄汇通四海,背后主人身份莫测,寻常客商甚至见不到他们掌柜。于是,咳,我假扮来自羌虞的富贾,自称跟庆国有大量生意往来,要见他们管事。出来之后就感觉被盯上。当晚太尉的人便出现,将我关进船舱带回。咳咳……一路那么些天没叫我吃什么苦头。临了才用了刑,我还没来得及完全昏过去,咳,咳咳……就听到了你跟太尉大人的对话。”
尽管身体上有不适,令狐玉这番话依然说得很顺很快,顾衍誉把没来得及说出口的关切咽下去,也跟着把注意力放在正事:“你跟他们是怎么说的?”
令狐玉回忆:“我假称自己叫那图,跟大庆做胭脂生意……”
“那图?这个名字好熟悉——”
令狐玉想了想:“‘那图’是羌虞常见的名字,我当时只是随口……”
异于庆国风俗,羌虞没有避讳的习惯。贵人不介意平民跟他们用一样的名字,反而以流传广的名字为荣。
这一代羌虞王的弟弟就叫那图,据说丰神俊朗,深受其兄信任。这个名字有吉祥好运的寓意,羌虞大半新生儿都叫那图。
令狐玉意识到什么:“……难道是这个名字?”
“那你可就抓住一个大线索了。”
方才出去的杜衡又回来了,这次端的是外用药。杜大夫瞄一眼顾衍誉,赶客的意思明显。
顾衍誉也发现说了这么一会儿话,令狐玉已在勉力支撑。他极力掩饰了虚弱,但看上去掩饰这份虚弱比病痛本身还要消耗元气。
顾衍誉作罢,自觉给杜衡让出位置。
杜大夫一边给他胳膊换药一边说:“他的外伤太多太重,恢复期间新长出皮肉只怕浑身都会痛痒难忍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