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老大人安好。”南宫芳落落大方地起身向老县令行了一礼,“小生初来乍到,还请老大人与柳兄多多指点。”老县令随即捋着胡须笑起来:“南宫小友气度不凡,不愧是大族子弟,老夫把这海洲县交在你手里,也能放心了。”“老大人千万不要这么说。”南宫芳连忙道:“晚辈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,还请老大人不吝赐教。”柳铭对南宫芳的印象很好,都说高门大户人高气傲,最喜欢用鼻孔看人,可是他打过交道的这些世家子,云家的自不必说,他们待人接物素来宽和,云翰林那可是在皇上面前都挂的名的大才子,与他见面的时候也没有一点架子,还亲手烹茶给他喝。现在站在他面前的南宫芳也一样谦逊有礼,看来世间的流言蜚语多为夸大,不能全当真。“南宫小友初来乍到,今晚老夫我做东,咱们一起去江边酒楼为你接风如何?”“晚辈恭敬不如从命。”老县令又端详了一番南宫芳,后者笑着道:“老大人可是看晚辈哪里不妥?”“没有没有。”老县令摆摆手,“只是你在海洲人生地不熟的,可寻到住处了,仆从带了多少?我年纪大了,小友不嫌我絮叨就好。”“谢您关怀。晚辈此次轻装上阵,只带了我的书童。我俩一进城就分开走了,晚辈来县衙报到,他正在找客栈。”“不如先住我那里吧。”柳铭热情道,“我租的院子还空了两间房……”“咳咳,你那两间房这么久没住过人,肯定积了不少潮气,哪能让人家搬进去。”老县令咳了两声打断柳铭的话,又对南宫芳道:“咱们一会儿去的酒楼,对面就是客栈。客栈是文老板的生意,你去那儿住就行。对了,文老板你知道是谁。”“当然知道。”南宫芳的眼睛立刻亮起来:“她是文老太君的侄孙女儿,不瞒老大人说,晚辈久闻文老太君大名,仰慕已久。晚辈就要在海洲为官,还请老大人帮忙引荐。”老县令点头道:“自然自然,你今日先休整,我去给云翰林递个帖子,你先随我去见他。”提到云晦,柳铭连忙补充道:“云翰林如今为云老太傅守孝,在山中结庐而居,并不在府中。”南宫芳应承道:“自然是要先拜会云大人的,晚辈能来做官还要多谢云大人提携。”随后,老县令又交代了几句云家如今的情况,才听到如今代替云翰林在场面上行走的是其大女儿云桐。南宫芳露出惊讶的神色:“我听伯父谈起过,云翰林这位千金不过七岁。小小年纪就能为家族出面做事,称得上一句神童了。”“神童说不上,好就好在性格稳重温和,又愿意倾听百姓诉求。能把话带回去,让家中长辈拿主意。”老县令嘴上这么说,脸上却流露那种亲孙女被夸赞的与有荣焉的笑容,“以后你说不得与这位云桐姑娘打交道呢。”南宫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。他走出衙门,他的书童正牵着马,站在街边探头探脑等着他。一见他出来连忙跑上前。“寻到客栈了?”“寻到了,在江边。房间我进去看过了,又宽敞又安静,推开窗户就能看到江上景色。”南宫芳的书童口齿伶俐,声音清脆,像一只画眉鸟似的。“很好,我们先回客栈。”说完主仆二人翻身上马,向客栈走去。客栈的方老板正好不在,店小二将他们带上楼,恭敬地道:“客官有什么事尽管吩咐,我们家老板有事出去了,要明日才能回来。您有什么事,说给我听就行。”“这里暂时没什么事了,你先下去吧。”“那客官您歇息,小的告退了。”店小二关上门离开。屋子里的主仆二人对视一眼,同时长舒了一口气。书童把头上的帽子摘下来,抱怨道:“姑娘,我是不是一辈子都要戴着这破帽子了。”“南宫芳”趴在桌子上,有气无力地说:“你看看你,你就带个帽子就委屈上了,我可是要一直穿男装装男人,你是不知道刚刚见老县令和柳县丞的时候,我有多紧张,生怕自己没压住声音,暴露身份。”书童过来给“南宫芳”捏着肩膀:“姑娘,你真的要这样顶着大少爷的名字做官啊。”“我不是早和你说过了,我以后的名字就是南宫芳。”南宫芳强调道,“咱们家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官位,不能因为大哥死了就让给别人。”说着南宫芳又气愤地捶着桌子:“大哥也真是,哪儿危险往哪儿跑,现在好了,回不来了。”她沉默了一会儿,调整好情绪拉着自己侍女的手,安慰道:“好画眉,你不用担心,等安顿好了,你就还做我的侍女。”“这可不行。”画眉用力握住南宫芳的手,“那你身边就没有跑腿的人了,我还做你的书童,还能帮你应付场面上的事。”接着画眉又道:“我在街上听人们说,如今云家出面管事的是个七岁的小姑娘,这样是不是就不用赴宴进花楼了?”,!南宫芳摇摇头:“如今皇上盯云家盯得紧,云翰林借口守孝低调以自保,让一个孩子出面做事,是示弱之计。真正下决断的恐怕还是云府那位文老太君呢。”画眉似懂非懂:“姑娘,咱们在海洲做县令,是不是要听云家的啊。”“这当然了,就像咱们家一个样……”南宫芳起身,走到窗户边,推开纸窗,向外看。今日无风,江面无浪,平缓的水流推着一艘艘小舟来往。江边的码头上,漕工喊着号子卸货拉船,西面扩建的工地上也是热火朝天。“像修筑码头这么大的事情,云家自己就下了决定。这海洲没什么事是他们管不了的。”“不过,我看街上每个人都喜气洋洋的,巡逻的差役也多,开张做生意的百姓与差役还有说有笑的。倒是比咱们那儿要好得多。”画眉如实说道。“这就是云家。”南宫芳轻声感叹道。“云家的先祖出手助高祖皇帝称帝,几百年来虽有低谷,但始终延绵不绝。最重要的就是,他们在海洲深深地扎下根来。有海洲做依托,就算是在朝堂上被冷置五年、十年也没有关系。”南宫芳一边说着,一边看向码头上扬帆起航的船。“云家的气数也强劲,五十年前京城大乱,多少家族一蹶不振,偏偏云家有文老太君这位高瞻远瞩的夫人,带着一大家子人从京城撤出,一个人不少的回来海洲,真可谓是……”“真可谓是力挽狂澜,一介女流凭一己之力将整个家族重新带向兴盛。”画眉跟着说道。她家姑娘极其崇拜文老太君,一旦聊起来就没完没了,画眉只得强硬地打断她:“姑娘不是说,县令大人还为你准备了接风宴吗,赶紧准备吧。”说着画眉就溜了出去,回来的时候,带着醒酒汤,一点点心,身后还跟着提着热水的店小二。主仆二人匆匆忙忙梳洗一番,南宫芳吃了东西,心里突然紧张起来。宴会之前吃东西,是她跟兄长他们学的。因为席上,大家主要是喝酒,商议事情,没什么时间正经吃东西。南宫芳小口饮着醒酒汤,第一次对自己要替兄长做官有了实感。画眉看出自家姑娘心里头正打鼓。轻声安慰道:“姑娘不要紧张,夫子们不都说,你比大少爷学问都要好呢,区区一个县令如何做不得。”“县令是一方父母官,学问也深着呢。”南宫芳用冰冷的手指抓住画眉的手,“从家逃出来的时候,我都没这么紧张过。”“姑娘就别自己吓唬自己啦。”画眉握住南宫芳的手,坚定地说:“姑娘这么聪明,肯定很快就会学会的。夫人还在家里等您把她接出来呢。”南宫芳看着自己坚定不移的侍女,心中也燃起一股斗志:“你说得对,母亲现在只能靠我,我不能认输。”然而南宫芳设想中的鸿门宴并没有出现。老县令请吃饭,真的只是单纯的吃饭。她刚入座,店小二就端上了果子蜜饯,冷盘小食。“先垫垫先垫垫。”老县令热情地道,“这鱼啊就吃个现杀现做,不然不好吃。”“这家的红烧肉可是整个东海郡最好吃的,南宫兄多吃几块。”柳县丞也在一旁劝着:“都说上路饺子下路面,这家的面也是招牌,厨房里做面食的大师傅在这儿干了二十年,和面的秘方至今没人尝出来。”老县令与柳县丞两个人一唱一和,数着酒楼的特色。南宫芳连开口的份都没有,之前准备好的说辞统统用不上,只能咽下去砸进胃里听个空响。拜这爷俩的口才所赐,刚刚她用来垫肚子的点心果子就像雪做的一样,落进胃里寻不见了。几人稍坐了一会儿,店小二就上了炒菜面食,还有一壶酒。南宫芳立刻振作精神,她也是见过父兄饮酒应酬的,不会有问题。店小二殷勤地为众人斟酒,还不忘介绍:“南宫大人您初到海洲先来尝尝咱们这儿酿的米酒。”酒倒出来就香气扑鼻。?老县令端起酒杯,对南宫芳与柳铭道:“以后就看你们的了。”南宫芳连忙道:“老大人您放心,晚辈定当竭尽全力,保一县太平。”柳铭则点点头踌躇满志:“您就放心吧,我以后一定跟着云翰林好好干。”三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。南宫芳只觉得这酒甜甜的没个酒味,就像甜水一样。柳铭见她看向酒坛连忙道:“这酒后劲儿足着呢,咱们慢慢喝。”而老县令则摆摆手让店小二将酒先撤下去:“县里公务繁忙,不可贪杯。”柳铭有些意外,心道平日里您是最爱偷酒的那一位,怎么今天转了性。又想到有新上任的县令在,要给老县令留点面子,就把话咽下去了。南宫芳忍不住问道:“海洲种了稻米?”柳铭连忙点点头:“种的,不过不多。这酒是用南方运过来的米酿的。那儿的米便宜,文老板买了不少。”说着又指向码头旁的粮仓,“那一仓里存的就是文老板的米粮。”,!“那这酒也是文老板的酒坊酿的?”“这倒不是。”柳铭朝云府所在的方向拱了拱手,“文老板高义,这米是低价卖给县衙的酒坊用的,百姓们都喝得起,县衙也能赚点钱。”“文老板果然也是了不起的人物,不堕文老太君的名声。”南宫芳一边感叹,一边心中嘀咕。这吃人嘴短拿人手软,县衙都要跟着文老板才能挣到钱,这不就只能听她的号令了?“酒坊账本在何处?”南宫芳追问道。“在酒坊的账房手里,与衙门其他收支分开记。”柳铭对新县令知无不言。老县令听着南宫芳的不断提问,深深一笑道:“云家那丫头明日过午要出来看账,就在你住的客栈里。你见见她就知道了。”“这客栈是云家的?”“是文老板的产业。”听老县令这么说,南宫芳就明白了,这客栈也是文老板留给女儿的嫁妆。想想云桐小小年纪就有这些家底,说不羡慕是不可能的。不过,南宫芳转念又想,她如今从家里出来,一身学问得以施展,假以时日她一定也能有一番作为。说话间,菜就上齐了。老县令让店小二先为南宫芳盛上鱼汤。“虽然这时候的鱼瘦没吃头,但好在新鲜,炖汤也有点意思,你来尝尝。”南宫芳喝了一口,就忍不住笑了:“果然鲜美。”她回头看了一眼,坐在一旁小桌子边的画眉,老县令与柳县丞都没有带随从,画眉一个人吃一桌,比南宫芳更自在。那丫头已经吃的脸都要埋进碗里了。因为担心家中发现她们跑了追出来,她们这一路日夜兼程风餐露宿,好容易到了海洲,人和马都瘦了一大圈。老县令与柳县丞都没有与南宫芳客气,菜上齐了就吃起来,这反而让她轻松了一些,也专心吃起来。不吃饱了,怎么有力气做事呢。:()鸦啼金井下疏桐