姚欢笑吟吟道:“自然便宜,灶间也暖和些,就是叨扰娘子了。”她确实无所谓。千年后的现代社会,富豪们家里的保姆间,不也是安排在厨房边上嘛,好让保姆管着洗衣做饭。在这天子家里头,你们是住家保姆,我姚欢是个临时工,你们都习惯,我有啥好摆谱的。只是,住在灶间,可千万别有老鼠——好好的猫儿们,白日里都被种族灭绝了。这个刘婕妤呐,肚子里怀着娃,却如此虐杀猫儿,也不怕血气犯冲不吉利。果然是个狠角色。刘婕妤姚欢蜷在厨房角落里,迷迷糊糊地对付了几个时辰,就在黑暗里被管事宫女叫醒。窗外的天幕上还缀满星子,做杂务的厨娘们已陆续进来,生灶,拌菜,揉面,煮粥,蒸饼子。给天子家打工确实不易,固然冻馁无虞,但起得比鸡还早。忙碌中,管事宫女特别叮嘱姚欢和另一个学着做鸡脚的小婢子:“莫忘了那个酸味的,也要一同呈上,婕妤前几日将姚娘子所做鸡脚的五种口味一一听了,特别中意酸味的。她怀小帝姬的时候,不害喜,也不爱吃酸的。这回肚里的龙胎闹腾得很,她又爱吃酸的,有道是酸儿辣女,婕妤怀的呀,定是个小皇子。”众人闻言,甭管睡眼惺忪的还是打着哈欠的,脸上都多少现了喜悦的憧憬。管事厨娘这话很是吉利。倘若刘婕妤真的诞下龙子,依照规矩,从太后到太妃,从官家到皇后,给毓秀宫的宫女内侍们的赏赐,必也绝不会少了去。而姚欢,此番来宫里当差,方法论很明确:你们赵家人让我做啥,我就做啥,你们说要做五味鸡脚,我就把每一味都做足了,然后太太平平拿钱走人。只是,如今这个时节,新鲜杏子已落了市,杏汁取不得了。山楂倒是刚刚成熟采摘了,姚欢前几日进宫后,便用大山楂剥皮取肉,煮了汁,冷却后又调入蜂蜜,再来浸渍鸡脚。众人如火如荼地整出十几样饭菜,朝暾已升。门外候着的殿中侍女们,捧着乌檀托盘进来,将盖好盖子的瓷盆小心地码放在托盘内,高举过头顶,又鱼贯而出。这是刘婕妤宫里的规矩,传膳时,为了洁净,盘子不能低于宫人的额头。姚欢正要松一口气,门外却有个绵绵糯糯的声音道:“请姚大娘子一同去殿里,婕妤问起你呢。”姚欢忙又提了精神,跨出门去。那声音的主人,一个梳着朝天髻、面目周正的年轻宫婢,正将好奇中略掺了拿乔姿态的目光投过来。刚和姚欢打上照面,在霎那间对这副容色进行了品评后,宫婢的目光又透出一分参研与警惕。她说了句“姚娘子随我来”便转身而去,没有多和姚欢攀谈的兴趣似的。姚欢盯着她的背影。好歹在那大相国寺旁的李夫人帽衫铺里开过眼界,姚欢辨出,这傲慢婢子穿的,比在场所有人都好得多,乃上等的织纹绫,还配了系有玉环的宫绦。必是刘婕妤身边有头有脸的贴身侍女无疑了。姚欢快步跟上,呼吸着清秋早晨浸润了寒意的空气,迷迷瞪瞪的脑子倒清醒了大半。忽地,阵阵清哮传来,姚欢循声望去,但见重顶飞梁、檐角高翘的宫阙之上,一排白鹤腾空而起,唳鸣阵阵,映着漫天霓霞的天穹,盘旋翱翔。姚欢看得呆了。这不就是后来的宋徽宗所画瑞鹤图的画面!只是,背景换了榴红色的万丈霞光,更教人如同仰望仙境。不过,片刻后,在毓秀殿的花厅里,姚欢看到刘婕妤的面貌时,更为惊叹。她想起洛神赋中,自己唯一能背的一句:翩若惊鸿,宛若游龙。啊不,还能再背一句更贴切的:皎若太阳升朝霞。刘婕妤,这位如今被官家捧在手心的宠妾,今日披一件藕白色的双菱格蜀锦大袖衫,里头的内襦被红莲色的宫绦松松地系住腰身。女要俏,一身孝。刘婕妤本来就俏,俏得年轻,俏得娇嫩,穿了这般大面积白色的裙衫,更是被衬得艳若朝霞,全然看不出孕早期女子的颓苦相儿。她被贴身宫婢扶到椅子上坐了,探头打量了一番满桌子的菜式点心,才抬起双眸,春水流波似的目光定在了姚欢身上。“你多大了?”刘婕妤开口问道,嗓子带着懒洋洋的意味不说,那同时往锦垫上软软一靠的姿态,使她看起来,像一只窝在裘皮褥子里的波斯猫。“回婕妤,草民过了重阳节就十九了。”姚欢看着桌子腿儿,恭敬禀道。刘婕妤闻言,抿嘴作了夸张的惊异之色道:“啊?才十九?我瞧着,以为她有二十五六了呢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