……这场面实在是太朴素了,比福州那情形相差太多,就跟逢年过节串亲戚似的!还是经过赵宗楠解释,罗月止方才知道,如今国朝尚行节俭,就算是新年飨宴、相公重臣,也基本不会获得金银玉器、绸缎绫罗作为赏赐。官家最爱送的乃是文房用具、人参鹿茸、米面酒水,亦或符合节令的鲜花绢花,桃符木剑……贵重的没有多少,就是贴心的零零碎碎最多。罗月止心道:这皇帝当得忒省钱。这次回京,他有了个官身,终于找到机会上交请帖登门拜访富弼。这次欧阳永叔没在,没人乐意喝大酒,俩人好好聊了会儿天。茶过三巡,罗月止忍不住把这事儿吐槽给富彦国来听。富彦国听完竟深以为然,大笑道:“罗郎君初入官场,故而觉得稀奇,以后便习惯了。在京做官,可没有旁人想得那样富贵。”这话说得其实有理。赵宗楠曾经同罗月止讲过,不说别人,就说欧阳修,他做了好几年京官,如今已经坐到了知谏院的位置,但没有分到官邸,仍旧买不起房子。早些年租在拥挤的街衢之中,夏日家中还有积水,脏污难除,只是近年才好了些。甚至很多一品相公都是在京中租房子居住的。罗月止这样在东京有房产的纳捐官,日子其实早比许多朝廷大员过得舒服太多。皇帝对此也没什么辄。官家自己兜里也没有太多钱,连扩建皇宫都得看百姓脸色,保证宗室有地方住已经不错了,给京城官员发房子是指定发不起的。富彦国既曾出使辽国,想来是个顶顶能言的人,借着这个话题,慢条斯理地讲起了故事。“国朝自太祖时便笃行勤俭。彼时永宁公主曾衣贴绣铺翠襦入宫,其襦以翠鸟羽毛为饰,珍贵无匹。太祖见了这身衣裳,当时就说不允许她再穿。他告诫公主,若有宗亲效其穿着,广集翠羽,必将导致滥杀成风,伤生浸广。她生长富贵,当念惜福,不可造此恶业之端。这话说得严厉,只叫公主惭愧而退。”富弼突然提起这样一则典故,似乎不仅想说历任官家勤俭之心。罗月止放下手中的酒盏,坐正了身体:“我儿时为考童子试,经年读书,有些道理直到现在也没有忘记。似是曾在《后汉书》中读到过这样一段话……”“宫中好高髻,四方高一尺;宫中好广眉,由方且半额;宫中好大袖,四方至匹帛。”罗月止看着面前的富彦国,笑得很是谦逊:“上有所好,下必相效,其后便有商人逐利,展转贩易,恐劳民伤财。而您面前坐着的这个人,正是专门靠追风逐尚、广而告之的生意赚钱发家的……”“我知道,许多朝臣都曾上书说过我的不是,我动身离开汴京的时候是这样,我回来的这几天更是如此。”“他们说我在民间呼风唤雨,威风得很,说如今百姓见了广告纸,闻声而动,惟命是听,便如同见了官府的告令一般。如今官家只给赏赐,却不给晋升,便是顾及这些话语的缘故。您方才看似在讲太祖旧事,实则在警诫于我呢。”富彦国似乎对他的聪慧颇为满意,亲手挽袖给他斟了盏酒,又道:“世间清风本无罪,要看它能吹动起的是沙砾还是草种;刀斧弓箭亦清白,要看执柄者用之以犯禁还是护国。”罗月止问他:“照富公来看,何为草种,何为沙砾?”富彦国不动声色,只是对他说:“我自知晓罗郎君忠君爱国之心。如今说话为时尚早,契机已近,到时候罗郎君自会明白。”“若近日得了空闲,可以去欧阳司谏府上走动走动。”富彦国笑道,“此人牙尖嘴利,偏又好哄得很,你多同他喝几场酒,他自然就同你熟悉了。”罗月止懂得规矩,并不多问,低头称是。一段时日过后,天气彻底转凉,罗家人翻出了棉衣狐裘,各自换上。李春秋亦给李人俞置办了许多冬衣,唯恐他照顾不好自己。最新的西北战报传到了皇城开封。紧锣密鼓筹划着庆贺新年的皇城百姓们,在闲暇之际,茶歇之间,再次听到了来自遥远边塞血雨腥风的故事。今岁初冬,定川寨一战,大将葛怀敏贪功冒进,致使宋军大败,麾下一干将才战死沙场。夏军一路南下,直至渭州。沿途百姓惨遭屠戮劫掠,逃奔山林,惶惶不可度日。泾州知州滕子京收容灾民,整合渭州残军,等待范仲淹亲率六千兵马支援,这才稳定住局势。韩琦等人亦遣兵支援,举兵重压,终于截断了夏军攻势。夏军此番大举兴兵,是想借着凛冬之前打通攻入大宋的粮道,然陕西官军合力反抗,防线犹如铁壁,不可轻易摧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