国子监那边给回的退稿反馈就五个字:看不懂,重写。抓心挠肝好几日,其中几个聪明的医官终于想出办法,待文章写成,便召来家里干粗使活计的仆从,亲口将文章念给他们听。倘若叫他们听懂了,便是达到了《开封日报》的“白话”要求。再去提交稿件,终于能顺顺当当地通过审核。医官们听闻此法,纷纷效仿,被退稿的情况果然大幅减少。更有甚者每日读报,竟真的在那《开封日报》上发现了自己所写的杂论。中稿的医官喜不自胜,文人攀比之心顿起,捧着报纸到处找同僚观看,反倒激起了其他医官的好胜之心。他们各自撰写文章,一边埋怨交差不易,一边又生出些无法言说的感慨来。古语说悬壶济世,普渡众生。可若是众生懵懵懂懂,不通其义理,唯有医者自说自话,又何谈“普渡”呢?如今百姓欠缺的并非多么精湛高深的医理,而是最朴素、最基础的医药常识。报纸上刊登所谓“医学杂论”,任哪个医者看了都觉得琐碎平常,是入门时就背得滚瓜烂熟的常识。可百姓却不一样,那些知识对他们来说,乃是珍贵无比、新鲜无比,甚至有澄清谣言、未雨绸缪的作用。故而有人发出感慨:“报上刊登百字,可抵数名良医。”这话绝非夸张,当真说到了好些人心坎里。……也说到了欧阳永叔的心坎里。他放下手中的《开封日报》,终于开始反思,自己之前怒火中烧之时,是不是真的对那罗家小书商产生了什么误会?自发组织起如此文章,推广医学,开启民智,这样的人,当真会和吕党“同流合污”吗?……又过数日。富彦国出使一月有余,终于功成返京。听说是晏相公亲自骑马,在城门迎接这位女婿凯旋。两人未入家门,顺着御街往北,径直从宣德门入了皇宫面见官家,与两府重臣共议边事,直至夤夜方归。深夜的富家,两个女儿都已经睡着了。富彦国早年间去陕西清查刘平冤案,长途奔波,腿上落下了病根,如今旧症复发,走起路来颇有跛脚。晏纯宁独坐厅中,身边点着烛火微光,她见富彦国风尘仆仆地归家,又看他步履迟缓,便大抵猜到了他身体的状况,忍不住伸手去迎。晏夫人当面未曾说些什么,只是后来偷偷躲起来哭了许久,也不敢叫他看到。罗月止听完蒲梦菱的转述,心里格外不是滋味。他总觉得这样的人物,这样的品行,便该传唱出去,受天下人爱戴。可此番出使,有关宋辽外交,若被西夏细作探听到了消息便是极为不妥,故而只能按捺下来,隐忍不发。罗月止长长叹了一口气,只道大贤无名,大浪无声。但好在憋闷几日,他终于有了个对“偶像”直抒胸臆的机会。富彦国听闻家中小女险些夭亡,夫人也受到惊吓,凶险非常,赶紧专程向蒲家娘子道谢。蒲梦菱实话实说:“其实富公要谢的另有一人。”事前,是那保康门罗小员外托她对富公家眷多多关心,救命的人参丸亦是他相送,不过碰巧派上了用场。富彦国听完感慨良多。他此次回京,接风宴席规模不大,只不过邀请了几个相互熟识的同僚与好友小聚。而其中一张请帖,便再不计较什么官商之别,堂堂正正送进了罗家。--------------------作者有话要说:阿止终于要开始获得君子党认可啦!满席胡话当世士大夫宴请客人,有个不成文的习惯:发到各家的请帖,不仅要写明受邀者的名姓,还经常顺带把其余宾客罗列一番。归根结底,这是多年党争催生出的习惯,没办法的事。朝中局势一天一个变化。最近谁和谁不对付,谁又和谁闹了矛盾,几无常理可循,主人家就算再怎么谨慎,也难免产生疏漏。主人家纠结不下,索性破罐子破摔,提前将客人名单公示于众,亲疏远近叫他们自己掂量。收到请帖的宾客,若发现名单上有不愿见的人,呈托信使送回一封手书,借个“身体不适”的由头回避开便是。也省得政敌见面,分外眼红,在别人家席面上吵吵起来,闹得谁都不好看。故而罗月止收到富家的请帖,第一反应便是翻阅受邀宾客清单。他顺着第一列读下来,果不其然见到了欧阳永叔的名字。罗月止心里有了数,合起请柬,高声叫来阿青,让他即刻打包起赴宴的礼物。自从假度牒案告破,郑迟风便明面上同富弼站成了一派,此次受邀,自然提前发现了罗月止同在宾客之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