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老太君当年在后宅中过得有多辛苦,看她后来看秦葭、宁不羡一流或年轻貌美,或惯会撒娇哄男子开心的女子有多厌恶时,便能看出来。
宁不羡平日里对她也是能躲尽量躲,能不起冲突尽量听话,她知道老太君这是把当初对老太公身旁的妾室的火,转到她身上来了。
所以,她今日便也如往常一般,红了眼睛,跪在地上,垂眸不语,心里默默念叨着腿都酸了,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放她回去。
“……我已经辞了你那个掌柜!你以后不准再和外男搅合到一起去!不知羞耻!”
宁不羡一时有些讶异,抬起头来:“您已经把他辞了?”
沈老太君见她终于有所动容,睨道:“怎么?你不愿意?”
宁不羡愣了下,随即一抹笑意闪过,她收住那抹笑,猛地摇头:“不敢不敢,不羡唯……老太君之命是从。”
自那日起,原先还给正房的生意便在老太君的强行干预下,又交还给了罗氏。罗氏当初本就是不情不愿给的,如今宁不羡经营得有了起色,再被收回,她求之不得。
不过,明面上,她倒是很诚心地打着请教经营的态度——当然了,其实是通知,就像宁不羡当初给她二成红利,如今,这二成她也愿意给宁不羡。
但,宁不羡要这二成毫无用处。
她只想要铺子是她的,而不是从人家的手里拿红利。
这些铺子中,罗氏最上心的,莫过于曾经被她视为白占位置不来钱的布庄。
打宁不羡接手之后,布庄的生意便蒸蒸日上,齐蕴罗依靠皇家赏赐的牌匾,带着几个技艺精湛的绣娘,上门为京中贵妇量身裁衣,而换了陶谦做掌柜之后的西市布庄,也因为物美价廉、掌柜讨喜,而一直客流不断。
宁不羡当初和罗氏谈所有的收益都匀她二成,罗氏也明白,这些收益中占大头的必然是东、西二市,尤其是西市的布庄,所以,对这个钱袋子,罗氏便派去了她的心腹史嬷嬷,命史嬷嬷对这两家铺子严加看管,务必如前。
听灵曼偷偷递回来的消息,那史嬷嬷一进东市布庄大门就给包括齐蕴罗在内的绣娘们立下马威。她先是以罗氏的名义罢免了齐蕴罗的管家一职,自己全权接管,还当着众绣娘的面,将齐蕴罗妾室出身下堂妇的经历,端出来作为谈资,极尽言语刻薄羞辱之能事,令灵曼愤愤不平。
这个昏聩势利的老婆子,她全然不懂经营,只懂得当嬷嬷训斥下人那一套,把东市那满院的绣娘,都当成了东偏院里被她欺侮、管束的奴婢。
“她真是欺人太甚!”灵曼打后门偷偷溜进的府,一进门就开始抱怨,她的面色看上去比当初憔悴了不少,想来也没少受史嬷嬷的折磨,“而且,我听西市那边的人说,陶掌柜走了之后,那个老姑婆逼着她们没日没夜地赶工做活,告诉她们什么现在一天的活计太少了,东西出来得也太少了,这点钱根本不够孝敬罗夫人,至少得比以前多一倍才行……少夫人,您再不管,她们会累出人命的!”
宁不羡眯了眯眼:“陶谦呢?”
“陶掌柜被他们辞退后就再没出现在铺子里过。”灵曼丧气道,“他一定是伤心了。”
伤心?宁不羡不信,鬼伤心了陶谦都不会伤心。
这厮的想法多半是等事情闹大,照史嬷嬷这么继续发疯下去,西市的庄子里一定会有人累死,出了人命官司,自然会闹大,官府会出面,沈重也不敢包庇徇私,更可能直接将这婆子交出去处置,到时候顺水推舟收回铺子,便捷省事。
这其实和她原本的想法大差不差,可如今面对着诉苦的灵曼,这话却有些说不出口了,她的心里不可遏止地泛起了一丝凉意。
用人命来解决问题?
什么时候……从什么时候开始,这股想法在她的脑海中就这么轻易地成为了理所当然的事情?
她不是手上再也不要沾人命了吗?
怎么好像,变得比上辈子还有过之而无不及了……
“少夫人?少夫人!”灵曼的话将她涣散的神智给扯了回来,她焦急地问道,“您想到主意了吗?”
她看着眼前灵曼的脸,忽然有些庆幸这姑娘今日来找了她。
否则,她恐怕将会在连自己都不知情的情况下,堕向某个无可回转的深渊。
她定了定心神:“好,我帮你。”
整治恶嬷
史嬷嬷神情倦怠地从车上下来,跨入东市布庄的大门,面上写满了被迫早醒的不耐烦。
院内萦绕着沸腾而起,呛人的煮染料的白气,味道十分不好闻,她掩着鼻子咳嗽了两声,拽住了一个正在收染架的绣娘:“管事呢?让她滚过来!这么大的味道是打算把上门的贵人都给吓跑吗?”
被叫到的孙绣娘眉头皱了皱:“管事病了。”
“病了?”史嬷嬷的眉头高耸着,表情夸张得好似听到了什么旷古奇闻,“主子没发话,奴婢还有病的时候?去叫!但凡她还剩一口气,就得给我从铺板上起来!主子发话了,有事找她!”
其实罗氏并没有什么事找齐蕴罗,银青光禄大夫夫人没空也没有必要费力气去为难一个下堂的绣娘。事实上,如果不是宁不羡嫁给了沈明昭又一门心思爱和她抢铺子,罗氏连这位都懒得搭理。
史嬷嬷只是被燃料熏得有些窝火,她年纪大了喉咙不好,这烟气呛得她不舒服,她想要找齐蕴罗发发威,顺带让其想出一个又能染布又不用生火煮燃料的两全其美的法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