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这算不算了的,还得问宁员外郎吧?宁大人毕竟是六品的朝廷命官,这通不通融、有没有事的,还得宁大人发话。”
杨夫人笑着点头称是,面色却并不怎么好看。
接她话的是国子监祭酒之妻于夫人,于夫人的胞弟乃是与沈明昭同职,在户部分管金部司与户部司的于侍郎。于侍郎户部的沈侍郎、周郎中交好,于、沈两家皆是本朝建立时的元勋,惯看不上如杨氏一般前朝龟缩投诚而来的余孽。
不过,于夫人也不是为了偏帮宁云裳,她纯就是想让杨氏下不来台,顺带帮一把交好的周家姑娘,将这烫手的山芋甩到宁云裳的头上。
宁云裳如今浑身湿淋淋的如同被水泡过,华丽的珠钗步摇在头上外歪东倒西得好似遭了劫,看得人忍俊不禁。
秦朗揽着她,对于夫人的话有些不满:“我先带云裳去换衣服……有事的话,不妨过会儿再说。”
正巧,那边的仆人已经七手八脚地将叶铮也抬上了铺板,准备抬去整治。他像是在西北山间那般昏迷了过去,屏风的碎片在他的背上划出一道数尺长的伤口,宁云裳没忍住担心地朝那头望了一眼,而这一眼,尽入了旁人眼中。
“小国公还真是对未来夫人爱护有加。”杨夫人笑了笑,“不过,事后,小国公可要好好感谢那位叶小郎君的救命之恩。听说宁大姑娘流落西北之时,就得这位小郎君一路相携才保下性命……”
“是,我们家一定会为他在庙里立长生祠的。”秦萱没忍住讥讽出口,隔着几人,她清楚地看见了杨夫人开口后她兄长瞬间攥紧的拳头。
这姓杨的,不就是被她抢了两个女儿一并送进皇家,押一大一小的赌局吗?
大女儿玩不过当今的皇后娘娘,就想来膈应她?
“萱萱,住口。”秦朗似乎忍无可忍地打断了他的妹妹。
宁不羡嘴角撇了一下。
秦朗这个蠢货,她在心内嗤道。
如果仅仅只是让秦萱讥讽一句,倒无伤大雅,还能让杨夫人的话带上几分故意的味道,令她骑虎难下,反正秦萱就是这么个火药桶一般的性子,刺谁都正常,可秦朗这么一出声,味道就变了,就仿佛——宁云裳和那些小叶大人真有些什么似的,欲盖弥彰。
杨姝华的嘴角挂着端庄贤淑而又善解人意的笑容:“秦姑娘也是担心嫂嫂。”好似她真的在为秦萱考量。
秦萱的火气已经快被压不住了。
宁不羡从上辈子她嫌弃自己就能看出来,秦萱对于这种明褒实贬的阴阳非常厌恶,于是宁不羡便抢在这个她之前开了口:“我听说二位争执起来是为了我布庄中的一位掌柜?”
秦萱的视线当即凌厉地扫向了宁不羡,似乎是在问她,你想做什么?
宁不羡继续笑道:“陶掌柜和我说过,秦家在他落魄时对他有大恩,哪怕是后来离开了,也时有照拂。陶掌柜相貌堂堂,说出来不怕诸位笑话,我当初也是看中他这点,这才将西市的布庄交予他全权打理,果然生意好得很,结果却没想到居然还能在姑娘们之中闹出误会,倒是我的不是了。”
她这一番话坦坦荡荡,既撇清了自己,又将秦萱的恩惠,模糊成了秦家的恩惠。
至于秦萱事后派人去找过陶谦这事,并不难猜。
国公府大姑娘做不出与商贾私奔之事,但学着皇家旧俗养一两个年轻俊朗的小郎君,倒是在接受范围之内。
可惜,陶谦并不是那些空有皮相的小郎君,他是断然不会将自己限制在秦萱的制辖之下的。不,即便是宁不羡自己,也没有那个制辖他的本事。
只一句话,她便将风口自宁云裳的身上拽到了自己的身上。
杨姝华唇角抿了抿,似乎是觉得宁不羡掺和进她和秦萱的争端很不识抬举,毕竟,她最开始并不想针对这位沈少夫人。
沈家是开国的功臣,但却不像于家那般居功自傲,这二三十年都不怎么热衷于混迹在各争斗派系之中,辞相位不受,而只得虚名,似乎是沈家的一贯做法。而沈家也确实聪明,不曾飞黄腾达,但也饱受敬重。
其实如无意外,杨家最好与沈家保持一个还算过得去的关系。
可宁不羡掺和进来了,杨姝华不免认为,这位沈少夫人是昏了头,才会在出嫁之后,继续偏帮母家的姻亲。
于是她一脸疑惑地问道:“咦?那掌柜原来是秦府门客吗?”
“是啊。”宁不羡也在讶异,“原来周姑娘没对你说啊?我看你们关系还挺不错的。”
杨姝华笑着的表情微僵,秦朗也沉下眸子,扫了眼边上的杨夫人。
宁不羡那番话如同在明示,周姑娘没必要对秦萱发难,真正始作俑者是何人,显而易见。
“萱萱,走。”秦朗开了口,“云裳湿了衣服,我不方便,你一起来陪着她。”
秦萱自愣怔中回神:“好。”
路过宁不羡时,秦朗冲她微点了下头,似乎是在表达谢意。
宁不羡面上微笑未变,仿佛已经有些习惯将眼前的人当作不甚相熟的未来姐夫了。
宁家这仿佛遭了什么诅咒的宴席再度因为主人家出事,草草收场。
估计宁恒事后会把那两轮出事的后院长廊给拆了,一次是失火落水,一次是屏风翻倒,谁要再把它用来待客谁就是蠢货。
据说,此后有很长一段时间,就连宁府的仆从都非必要不愿从那座廊桥上走过,上头附着着什么千年亡魂会使人倒霉的谣言,自那时起一直传到了数十年后宅子被转手卖出给下一任主人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