宁不羡吃吃地笑了两声,压低声音道:“别吵醒他,他生起气来会把你给吃了的。”
熟睡中的沈明昭手指似乎动了动。
在宁不羡的描述中,他似乎成了某种用来吓唬孩子的野兽精怪。
芽芽果然被吓到了,她小幅度地挪动着身子,挪去了离沈明昭尽量远些的地方……这样,宁不羡如愿以偿地将胳膊越过了那个横在中间的人,拿到了他身侧抽屉里的点心盒子。
盒盖掀开,看到点心的那一刻,芽芽身上的恐惧就似乎消失了大半。
没有孩子在看到桂花米糕和饴糖之后,还能记得吓唬人的精怪。芽芽在她眼神的鼓励下,很快塞了满嘴的糕点。
宁不羡含笑地看着她吃,心里涌起来一股奇妙的感觉。
说起来……如果那时候她有孩子的话,或许,也该有芽芽这么大了……
但她随即又摇摇头,还是算了……要是她有孩子,也不过是多一个陪着她在国公府受苦的倒霉蛋罢了,还随时有可能死于非命。
毕竟,那个孩子的生父并不会多想要她。
那时,为了不让宁云裳难过,秦朗命人在宁不羡的院子里种满了天竺来的夹竹桃花。那个男人甚至不敢直白地告诉她,他厌恶她的孩子,而是选择了这么一个迂回隐瞒到让人恶心的法子。
他愧疚地对她说,此花乃鸿胪寺自外邦引进,十分稀罕,他知道她在国公府中受了委屈,这花开时灼灼热烈,尤似桃花,能让她心情变好。
那时候她真是蠢啊,她信了他的桃之夭夭,灼灼其华,还欣喜地每日用豆饼水浇灌。
而直到很久之后,被或许是看不下去的宁云裳亲口点破,她才知道,她为什么从来都没有孩子。
她在一旁静静地望着芽芽吃东西,没注意到一旁小憩着的某个人,已经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睁开了眼睛,用那双洞悉一切的眸子静静地打量着她。
她似乎……有着很多秘密。
沈明昭从未在心中否认过,他最初对宁不羡的关注与好奇,都来自两人初次见面时,她身上就萦绕着的一股神秘感和……未知感,就好像他幼年时期从沈骏口中的听到的四方异志。
哪怕是宁不羡现在告诉她,她其实不是人,而是一只修炼千年化了形的狐狸精,他大概也不会觉得荒诞,只会关心她的狐狸老巢在哪。
有时候他会告诉自己,她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小姑娘罢了,但许许多多的迹象与两人相处时的细节都在告诉他,她并不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姑娘。
京城哪个未出阁的小姑娘能有她这么厚的脸皮,那满肚子的阴谋诡计,甚至能……对着在宁府后院中初次见面的他,一口就喊出……“沈大人”这个称呼呢?
可她方才伏在他肩头大哭的时候,他又觉得,她就是一个小姑娘。
小姑娘才喜欢把人家肩膀哭湿,眼泪落在上面,烫得让人想忽视都忽视不了。
似乎是终于察觉到了背上投注过来的目光,宁不羡讶异转头,对上了他的眸子:“东家就醒了?”
沈明昭收起探究的视线,用下巴朝着那头吃点心的芽芽轻点了点:“看来,你昨晚说的要孩子,真不是开玩笑的?”
宁不羡似乎没想到他会突然重启这个话题,失去抑制的羞赧在她的眸间一闪而过。
沈明昭的手松垮垮地托住了自己的头,显然,这点小动作没能逃过他的眼睛。
他好心情地笑了笑:“你要是真的这么想要,我确实不介意。”
如果不是工钱所扰,宁不羡相信,她已经送给对面一个白眼了。
这会儿倒是敢肆无忌惮地嘲笑她了,当时是谁在院子里跟被火烧着了尾巴似的,推她推得那么大力!
当然,沈明昭多半是已经忘干净了。
他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她,眼中的嘲弄越来越明显,就在宁不羡已经开始考虑是不是要将毒死他的计划提前的时候,马车终于用力地向前倾倒了一下。
沈府到了。
“你不是很能耐吗?不是太妃娘娘都要给你撑腰吗?账目呢?钱呢?你可知此次你惹了多大的祸事!东市内深夜起火,还烧死了铺子里的人,你的郎君,你的二叔都要遭你连累!你真该庆幸那铺子不临街,没有烧到其他人家,否则今日,你怕是万死难辞其咎!”
一进正堂,迎接他们的,就是沈老太君劈头盖脸的一顿喝骂,用词之流利语气顺畅之一气呵成,几乎让人怀疑她已经在肚子里默打了八百遍草稿。
还没等这句落下,另一个声音也响了起来:“东市着火如此大的事情,御史台必定要苛责,可你夫妻二人却一夜不见踪影,不与家中知会,明昭,你自是户部侍郎,怎也如此不知分寸?”
宁不羡望着沈家满屋子齐聚的人,一愣,心道她现在排场已经这么大了?不过是审判她一个人,连沈重都需要出动了?
沈老太君眉头紧皱,高坐上首,沈重夫妇一左一右像护法罗汉般坐在老太君两侧,而沈夫人却被挤到了下首处,和小辈们混坐在一起,她的身后,站在面色不善的沈银星。
看到两人进来的一瞬间,沈银星的眼睛明显亮了一下,随后又冲着他们摇摇头,背对着上头三人,翻了个白眼,似乎是在表达自己的强烈不满。
而他的小动作并未逃过高坐上首的老太君的眼睛:“有什么小动作不妨站到堂中间做,别鬼鬼祟祟的,像你娘一样,上不得台面。”
她话音刚落,宁不羡就感觉身边人的气场明显冷下去了数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