少甯想起来了,太后与皇后一向不睦,倒是同端贵妃很处得来。
“太后同我们夫妇一向并无往来,不知”面上露出为难之色,“我也不瞒贵人,我家夫君年幼时曾被司天监断言,说是与太后娘娘有些冲撞,娘娘大度,不予追究,我夫妇二人已是感激不尽,此次若再参加这筵席,万一再有所冲撞”
“娘娘不必担心。”内侍叠手右抬,比了个示敬的动作,“娘娘高寿,自有洪福可享,再则,司天监前些日子重测,咱们王爷大了,命格贵重,早就挣出了自己的一片天,无需再汲取他人福泽而生,所以自然不会再冲撞太后了,此次娘娘参加这蔽芾宴,一为太子,二也想趁此良机,见一见贤伉俪,阖家团聚一番。”
少甯心中嘲讽,她的夫君凭自己的本事好好生活,能抢去谁的福泽?不过是同自己幼时被人说嘴克双亲一样,都是上位者编排出来糟践人的说头罢了。
少甯面上不显,只做出惶然之态,道:“承太后恩德,我夫妇二人定会一同出席。”
因了程之衍,她对太后的印象是愚昧昏聩四个字,可不料真到了这一日,见到太后时,才发现她的性子与自己想的完全不同。
蔽芾宴设在金溪兰园,而金溪兰园建在郊外,是一处风景优美的好所在,传闻这宅子早先是燕京一位富商所有,平日里空置,有仆人定时打扫,对外租赁供燕京贵人们举办各种筵席。可后来又听说被牙行售卖出去了,至于卖给了谁,这背后的人却很神秘,有人说是晖缇长公主,也有人说是卖给了国公府的吴夫人,总之,在富贵圈子里流行的兰园,渐渐的,皇家之人也开始使用了。
少甯踩着脚凳下了马车,程之衍为她紧了紧身上的氅衣,“天气愈发冷了,待会同太后打过照面,宴席吃几口,我便寻个理由带你回府。”
少甯说好,又眨了眨眼,招手让他低下头来,附在他耳边轻轻道:“孕妇最大,大不了我往桌上一晕,她们不放人也不成。”
程之衍向她投去一个佩服的眼神,可紧接着却又蹙起眉来,“还是不要了,乱糟糟的,你晕着,身旁人做什么都看不到,你且安心在座位上坐着,我在前面陪太子和端王吃一盏酒,很快寻了理由就去接你。”
她月份大了,轻易也不敢冒险,便说好,“那我等着。”
前面有婆子带路,两人并排往园内去,因穿着厚厚的氅衣,手指蜷缩在祥云滚边的袖口中,看不清楚里面的情形,程之衍将手伸进来轻轻攥住了她的指尖。他的手掌温热,丝丝缕缕的触感自指尖延伸到她周身,少甯心房莫名跳动起来,噗通噗通,仿佛要从腔子里跳出来。
抬起眼,见他挺然经行在缠绵悱恻的石林山竹间,心下再多的惴惴也安然下来。她抬起头开始慢慢欣赏此处的风景,见这园林四面开然,并无矮墙,只在硕阔的平地上拔地建造了两排碧瓦琉璃大屋,往西是蜿蜒的竹林,驻足凝听会有沙沙之声不时传来,而往北则是茂林和溪涧,远远望去,飞瀑碧泉,交相辉映。
东面是几处山体,错列有致。因是深秋,远远望去四下似裹了一层淡淡的凝霜。可以说这金溪兰园实则是座开阔无院墙阻隔的自然园林。
两人刚走到厅前,便有一掌令过来相请,是太后有召,二人对视一眼,跟着掌令往最僻静的一间房间走去,待到了跟前,掌令让两人稍待,进去通禀后,二人这才进了门,见太后一身宫服端坐于上首气象威严,两人忙跪下行礼。
少甯身子沉,礼还未行下去,便被一旁的掌令扶了起身,听到上首太后清冷的话传过来,“你身子重,不必多礼,坐吧!”
少甯这才抬起头来,稍稍观察,见太后的眉眼并无自己想象中的刻薄之态,反倒蔼然淡泊,嘴角因为紧绷,显得有些清冷,面貌看起来,倒是同一旁的程之衍有几分相似之态。
两人落了座,太后的目光先往程之衍身上巡了巡,点点头,“冯夫人好福气,即便过身多年,也有一个好儿子肯为她出头讨公道。你也是个好孩子,早先一个人在泉州,竟靠着自己也一步步闯了出来。”
程之衍不卑不亢,站起身揖手,“澜柏多谢太后娘娘夸赞!”
太后目光犀利,态度却很冷淡,只点点头,嗯了一声,让他坐下,目光又再次落到少甯身上,清冷道:“这便是你的新妇?”
程之衍说是。
太后朝身旁掌令递去一个眼神,掌令匆匆到内室,片刻,取来一只螺钿漆匣,打开来,是一支并蒂珠钗。
“赐予你们的新婚贺礼。”太后挥了挥手,命掌令将东西奉上前来,少甯忙起身接过,弯着腰,“臣妾多谢太后娘娘赏赐。”
可心里却腹诽,孩子都要生了,这会儿倒想起来新婚礼了,也不知是太后一向后知后觉,还是有意同他二人撇清关系。
太后却似看出了她心中所想,摆摆手,“你们不必腹诽,这礼,哀家一早便没准备着,若非此次要借你与端王兄弟二人的名义,来举办这场半家宴,哀家也没想召见你们。所以你们不必拘谨,也不必疑惑,哀家只是想认认人罢了,你们同哀家不亲,哀家看你们也是脸生,既如此,干坐着也是无趣。”同程之衍道,“前面端王当已经到了,太子也很快便至,你去吧!出去迎一迎,是正理。”
程之衍起身,恭敬道是,退出去,瞥了少甯一眼。
少甯未料到这太后竟是这样的性子,直率锋利,不留情面。实在是自己未能预料到的,当然听了这话,自然稍稍有些尴尬,但又一想,性情直爽的人大多不喜诡谲是非,眼里容不得沙,心下稍定。